仿佛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活生生地撕开,露出血淋淋的回忆,叫人一眼便不忍卒视。
陆逊的声音却淡如鸿雁过后丝缕的云。
“当时我很记恨他,别的孩子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就被他叫起来读书,别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学着理事。我甚至很嫉妒顾邵,凭什么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就因为他有父亲,而我没有吗?”
温凉的气息扑在耳廓,大雨冲走了他常年的伪装,露出浮冰下深不见底的内心。
他温柔的声音藏了慑人的冷锋:“你们都觉得我谦逊温良,可谁知道我也动过杀人的念头呢?”
李隐舟空茫了双眼,似有千万的话哽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庐江的事情我也藏了一分私心,甚至想借将军的手报复从祖父。”提起陆康,他被大雨打湿的眼睫微微地闪动,“如果之前我能好好地和从祖父谈一谈,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人承担那么多年。”
“不。”李隐舟蓦地转过头,他本想说这不是你的错,你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但目光触及他平静的眼眸,被雨淋湿的心似乎也暂且镇定了下来。
他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明亮的光穿透冰冷的雨,似狼烟与兵戈交错的明暗,陆逊遥遥地凝视着东去的大江,在烟波上恍惚看见了陆康的身影。
他不舍地看了许久。
直到眼睫
盛不住雨水,轻轻地一眨滚下一大颗水珠,睁开眼,清明的视线中唯有浪涛依旧。
他却看见了更远的江河:“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活得圆满呢?如果我用一生追悔,那从祖父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我曾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改变世家和百姓的命运,可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将军也一样,我们都是凡人,都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但你说的对,鸿雁成群,继而有了方向。”
他把伞交给李隐舟的手上。
骨柄上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他道:“如果走在这条路上一定要淋雨,我宁愿做一把伞,起码可以护住方寸之间。”
……
再度回到军营的时候,雨已经停歇,泥泞的路上留着坑坑洼洼的小水塘,倒影出重重叠叠的军帐。
“你先休息吧。”陆逊却把他带去了榻边,帮他擦去满脸的雨水。
这样的动作他做的极为习惯,大约是以前常常照顾陆绩,因此做得熟稔而寻常。
李隐舟抓住他的手腕:“你们打算怎么做?”
江东才整合一年,四方局面并不稳定,他们的平静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孙策个人的威慑力对抗环饲的群狼。如今孙策逝世,部下必会再选出一个主公。
孙权不得人心,其庶弟孙栩却年少建功,按这些武将的脾气宁可选一个会打仗的,也不会选眼界更远的孙权。
暨艳的话虽诛心,却是事实,旁人未必会相信陆绩已经悔改,连带陆逊和孙权都成了狼子野心。
陆逊淡淡地看着他闪动的眸光:“等公瑾来,将军的事情张公已经压住了,知情的人唯有凌家父子,少主,张公,阿香和你我。”
李隐舟还想追问,却听陆逊道:“你先休息,今天不是结束,明天开始,才是硬仗。”
……
周瑜和鲁肃于三日后抵达丹徒。
这样长的一段路,李隐舟不能想象他们是怎么一路狂奔过来的,但周瑜疲惫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主张:“瞒下去,主公巡山遇贼,现在在受伤修养,百日以后,再公布死讯。”
李隐舟掐紧了手心,如果是旁人,哪怕是孙权说这话,都没有周瑜说来那么淡薄,薄得好像没有一丝感情。
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