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言重,臣不辛苦。”宋青阁没碰茶水,看向谢如琢,“裴家的兵马已整顿完毕?”
和上一世一样,宋青阁还是那个不喜欢说一句废话的人,谢如琢也不寒暄了,直切主题:“已整顿好了。将军到了池州后的计划是什么?”
“宣颐府在坪都西北,与坪都不过四百里,许自慎的兵马本就以骑兵为主,一天之内也能到了,此时宣颐府定然已围得固若金汤。但此地又与绥坊交界,绥坊与之最近的尧城卫不过一山之隔,许自慎会有所顾虑。”宋青阁道,“许自慎不会轻易强攻,以取太孙性命为目的。他造反的借口不管有多冠冕堂皇,但终归是造反,公然杀了太孙对他不利。而且臣从前跟许自慎也打过交道,他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君子道义的。”
这番话对反贼许自慎没有斥责之意,但谢如琢并没生气,一来宋青阁从不说瞎话,二来他也不认为许自慎是什么奸恶之人。
江北军好几个月没有拿到朝廷一点粮饷,还是在最难捱的冬月里,谢如琢也无法想象许自慎是如何带着江北军撑了那么久的。许自慎的反叛更多是对朝廷的失望,是利弊权衡后的无奈。
“池州与绥坊是一南一北,冀南二布政使司却是一西一东,东边的衡川是许自慎的地盘,但西边的宁崖有大半却不是。”谢如琢道,“朕有个叔叔,被封衍王,封地就在宁崖。许自慎攻入冀南时,衍王就已拥兵自立了。许自慎急着来冀北,绕过了衍王,等攻下坪都后,回头再收拾衍王已来不及了。衍王如今在宁崖可安稳得很,许自慎也动他不得。”
宋青阁一点就透:“宁崖西北往上伸出一狭长地带直接与池州接壤,此处离宣颐府很近,许自慎不止要顾虑绥坊,还要顾虑衍王,并不能全然掌控。”
“正是如此。朕这次为何定要拉上裴家一同南下,道理便在这里。”谢如琢身体微前倾,像是也说到了兴起之时,黑沉的眼眸中有流光飞转,“许自慎有两重顾虑,又不会强攻,我们再分散他的注意力,更是事半功倍。”
宋青阁明了皇帝的意思,颔首道:“陛下是要夹攻,正北是山峦,正西有衍王,臣与裴云景可分别从东北与西北入宣颐府。”
和熟悉战场的将军谈论这些就是轻松,谢如琢笑意更深:“将军身经百战,去了宣颐府后具体如何朕就无需担心了。朕等将军的好消息。”
宋青阁拧着眉道:“臣定不会辜负陛下期望。只是裴云景那边……虽然裴家的骑兵臣也自愧不如,但裴云景从未上过战场,陛下真的放心让他去吗?”
“朕当然知道裴云景有几斤几两,也没指望他真能带兵打仗,纯粹是送他个军功了。”谢如琢冷哼一声,“裴云景也肯定知道自己打仗不行,不会逞能,真正出力的不是他。”
“那两个都指挥佥事?”亏得宋青阁不知表情为何物,否则配合此时的语气,那表情定然极具嘲讽,“……陛下还是再派个稳妥的人跟着裴云景为好。”
谢如琢笑得颇有几分眉飞色舞:“将军放心,朕已经安排了一个人跟在裴云景身边,叫沈辞,将军想必没听说过,但他绝对是可靠之人。将军和裴云景碰面后,作战之事可以直接跟沈辞商量,反正裴云景也听不懂。”
宋青阁见谢如琢这般信心十足,应下后也没再多问。
“将军,还有一事要麻烦你。”谢如琢表情有些尴尬而不自在,“到时候你看着点沈辞和裴云景,他们两个……有点过节。”
宋青阁疑惑道:“大战当前,再有过节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吧?”
“那可不一定。”谢如琢呵呵笑道,“如果他们没打起来就算了,打起来的话,麻烦将军拉个架。”
宋青阁:“……”
南下池州的两路大军在一天内完成了会合,谢如琢亲自于乐州为宋青阁和裴云景送行。
说是送行,皇帝也不过就站在城楼上看一看,谢如琢来时满心愉悦,恨不得趴在城楼边看他心心念念的人。
可等看到沈辞了,他的笑容突然又僵在了脸上。
何小满被这变脸速度骇住了,仔细观察了一番沈辞,明明是囫囵个儿的,白衣铁甲,少年意气,比裴云景有风姿多了,他轻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大军已开拔,沈辞骑在马上特意回头往城楼上望了一眼,柔和的笑意从眼底晕开,谢如琢却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闭上眼不敢再看。
他前世是最喜欢一身戎装的沈辞的,张扬的狠劲,含笑的目光,他每每看到都在想:你看,这样狂傲的一个人却只对他极尽温柔。
何等幸运。
因而重生后他迫不及待地要让沈辞重新回到属于他的战场去,只有这样的沈辞才是鲜活的,也才是他想要的沈辞。
可真的看到这样的沈辞时,他却忽然间害怕了。
城楼下马蹄阵阵,前世无数回忆也如万马奔腾般闯入脑中。
他把沈辞送上了战场,而后沈辞一辈子都没再离开。
他们回到了坪都,他想让沈辞好好在这里陪着他,沈辞却又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傍晚提着刀回去了。
沈辞从电闪雷鸣的夜幕中走到皇极殿时,全身都在滴水,刀上鲜血还没干,混着雨水淌了满地,殿外的禁卫和锦衣卫吓得发怵,却又不敢拦。
殿门被沈辞关上,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沈辞,把铁甲上的血沾到龙袍上,越抱越紧,恨不得融进自己的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