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手记不厚,但也不算薄。程透渐渐发现在某些篇章里,庄靖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丝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而这些篇章几乎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同那本《疑云录》上所用的是一种。且,这些篇章都被程显听撕了去,又叫茯苓补好了。
程透把手记举起来,仔细地去试图辨认那些闻所未闻的文字。他心蓦地跳了下,用手指在桌面儿上默写了遍那些曾经刺在程显听背后的符文。
尽管没有一字相同,程透却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同一种文字。
他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继续往下看,才发现原来庄靖也同样不识得这些出处不明的字,而他游遍自己所处的界,正是在收集着这些谜样的字迹。
程透不清楚秦浣女究竟能不能读懂这些字迹,但他确定明白了《疑云录》所写内容的程显听和逢软玉是能读懂一部分的,那么撕掉这些篇章的意义,便有些令人玩味了。
更不寒而栗的是,茯苓拿来这本《观湖小记》,背后又是何用意。
程透啧了声。答案或许正在书中,只能等他自己发现。
茯苓中间来送过两次饭,但显然青年又开始废寝忘食,一点没动。
在《观湖小记》的最后一章,庄靖记载了一个叫作“挽莲池”的地方,用词质朴纯粹,近乎白话。庄靖也是初次到此,却分明令程透读出了怀念的意味。这个叫作挽莲池的地方名字读着像“挽联”,倒有个颇为动人的故事,庄靖简略记录了些,说的大概是此地原本水患与瘟疫横行,更有魑魅魍魉作祟害人,黎民被疾病与邪祟折磨不堪,直到有天,天神下凡。他怀着圣洁的白莲,手握着银光闪闪的剑,除掉了吃人作恶的魍魉,又把那莲华植在湖中,驱散了疫病,为了感激忆念,人们便在湖中接二连三地种下了莲花,最终促成了挽莲池。
那位天神是谁,当地人并不清楚,庄靖亦并未写明,只是在文末动情而记:
“显听而入血海。银鞭及地,铃叮作响。诸鬼修罗闻风而丧胆,无不退避三舍。”
“汝常怀最胜慈悲心,亦持最胜锋利剑。”
当初那位救拔苦难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令程透五味杂陈的,是独有这页程显听不但撕了,而且撕得很碎,茯苓应该花了许久才成功补到字迹清晰可见。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夜风透凉,程透站起身关上了窗子。茶早已凉了,他一饮而尽,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闭上眼,欺霜胜雪的人影便无端浮现。芥子庙中的小殿下,浅色的眼睫上沾了雪屑,他垂着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眼,仿佛始终在徒劳地寻觅着什么。他是独一份干净的雪,万种颜色不染及,可程显听却只说,“那是过去。”
有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茯苓端着又热过了的晚饭上来,程透看完的时间倒是和他约莫的分毫不差。茯苓把托盘放下就要走,程透蓦地抬头,又问他说:“他是有些厌弃小殿下时的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