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透这才放下手,君率贤拿齐齐断开的刷柄指了指屋里,“在冰箱里,自己去拿。”
等青年走了,她才小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收拾那些鞋子。
君率贤自认为实在不是个会养孩子的好母亲。亲生的都给养成了问题儿童,捡来的便宜儿子老三从小到大都更偏袒些,全心全意地呵护大了,竟还是出落成了千年前那副冷眼含霜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又咬牙切齿起来,“程显听,我和你没完!”
屋里的灯总是会全都开着。程透一路往厨房走,一路把不必要的灯再关上。他正要拉开冰箱,余光瞥见了桌上的纸条。这家里只有钟率还会用纸笔去留消息,程透随手拿起纸条看罢,扬声道:“妈,我爸回来过了?”
君率贤大着嗓门回他说:“回来了一分钟,又走啦!”
程透把纸条放回去,蓦地就想到了些往事。
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有条柔软的光带缠绕着他,将思绪从千年前带到了现在。只清明了瞬间,便又了无头绪。他得以重新长大,仿佛那卷《疑云录》上的最胜无上好难得应验,他像是个普通的小孩般在无忧无虑的家中生长,只是偶尔,脑袋里会冒出些久远而清晰的回忆。
而君率贤早已准备好程透想起自己并不姓钟的从前。果然长到九岁那年,前尘往事的画面便铺天盖地地涌现。被禁锢在孩童身躯中的人愈发惜字如金,有时仍是同家人亲近的小孩,有时却是那个历经了生死离别、悲欢喜乐,受过数丈惊雷,深爱着无法归来的人的青年。
程透长久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有天君率贤敲开了门。她像所有母亲般温柔地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珍视着自己的那个‘程’字,我很开心。”
程透摇了摇头截住了她的话茬,“没关系,就叫钟透吧。”
程透这个名字,只要留给一个人就好了。
但从此,君率贤与钟率真的没有再唤过他“钟透”。就像他在暗处磕磕绊绊,终究不能再真的长大一遍。管君率贤叫妈千年前有所准备,顺理成章,但程透老觉得叫钟率爸太奇怪了。磨磨蹭蹭含含糊糊到了十二岁,君率贤有天认真道:“你要是心里还觉得你师父才是你爸,管你爸叫叔也行。”
程透无语,不过从那以后虽然还是叫的磕磕绊绊,总算是没原来那么别扭了。钟率一如既往少言寡语沉默是金,倒是君率贤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在电话里跟秦浣女念叨上一万遍。
程透时常会想,君率贤这么个灵活鲜艳的性子,怎么就和钟率那安静到极点的人过到一起了呢?
大抵缘分是由不得的。即是相反的人,也是相似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离。
正胡思乱想着,君率贤鬼魂儿似地飘过来,出声道:“这事还没告诉你秦姨呢,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程透把刚扎上吸管的奶茶放下,点头说:“好。”
月色一如既往,在千年后宁静流淌。它已见证了太多故事,却还不够。还有太多的太多等待着它去相照,去记住。
程显听擦着浅色的长发从浴室里出来,这头长发着实在现代带来了诸多不便,仍执意不剪。但他觉得程透的短发很好看,整个人凛冽若雪松。他瞥了眼手机,见冒出条新的好友申请来,头像是个文雅考究至极的古玩店门头,店名叫愁予,微信的名字是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