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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伸出手想抚摸一下潘参将的额头,将要触及他的脑门时却停住了手,黄石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头也不回地问道:“马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黄帅话,我们兄弟几个已经打听过了。”马鼎的声音微微发抖。今天他们把潘参将抬回来后,全营的兄弟都愤怒了,登州府的牢子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就把潘一刀的遭遇告诉他们了,不过一直强调是兵备道官员干的,和他们这些牢子无关。

“……那些狗官要逼潘将军承认他来登州督粮是假、为毛大帅侦查地形是真,潘将军当然不会出卖毛大帅,那些狗官说……那些狗官说皇上都承认袁狗贼做的对、做得好,他们问潘参将是不是想翻皇上的案……”

黄石看着床上遍体鳞伤、已经半死不活的潘一刀,轻轻地问道:“潘兄弟一向说话耿直,他大概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吧?”

“黄帅明鉴,潘将军会说什么话?潘将军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毛帅冤枉’。结果那些狗官就坏了潘将军的眼睛,又刺了他的耳朵,但……但既便如此,潘将军还是不停地喊‘毛帅冤枉’,结果……结果那些狗官就把潘将军的舌头也割去了。”

黄石缓缓单膝跪倒在潘参将的床边,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一直静悄悄的潘一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使劲地攥住了黄石的手臂,拼命地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黄石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潘一刀一直在喊什么:

“毛……帅……冤……啊,毛……帅……冤枉啊。”

潘一刀那健壮如牛的身体已经变得单薄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但他抓着黄石的手却仍像他挖掘海州城墙时那样有力:“毛……帅……冤枉,毛帅……冤枉啊。”

黄石一言不发地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正在越来越迅速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直从体内窜出来。

“潘将军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们没办法让他明白已经被救出来了。我们请好几个大夫看过了,大夫都让我们准备后事,说也就是这两天了。”

黄石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马兄弟,潘兄弟还说过什么?”

“没有了,潘将军只是不停地为毛帅喊冤,希望能给毛帅鸣不平,潘将军到现在还认为皇上只是被小人蒙蔽了。”马鼎的语气还是非常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黄石一直不忍心拔出手来,但潘一刀含混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异响,头一歪垂向旁边。折磨潘参将已久的痛苦终于离他而去。这个不会哭的男人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潘一刀还咧着嘴做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呼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淡淡叹息。

黄石默然良久,曾经战友的手虽然渐渐变冷,却还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还有千言万语不曾诉说,黄石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尸体,急促地大声地说道:“潘兄弟,你的冤屈我知道了,毛帅的冤屈我也是知道的,我一定为你们鸣冤报仇,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

崇祯二年十三日,蓟州附近,黄昏时分,黑色的人群正从东北方拥入蓟门外的一线天通道,这道洪流急速地向前流动着,很快就流动到了蓟门的脚下。

在蓟门的背后,从这里到京师的大道上,曾经云集其间的勤王军队已经被统统调走了,蓟辽督师袁崇焕在这里只留下了他的嫡系部队——关宁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