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热火朝天的大周朝堂一时之间竟然静默得针落可闻,气氛越安静,便越无人敢说话,越无人说话朝堂之上便越安静。静得凡是在场的文武官员不管与此事有关无关,喷嚏咳嗦全都吞到了肚子里,连喘气都尽可能的放缓速度,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吸引了君王的注意力,若是在此时被君王提问,答话时稍有不慎头上的乌纱可就保不住了。

“众卿,今日可是无本所奏?”顾修隔着遮面的冕旒环顾殿上四周,打破了这场十分诡异的寂静。

“陛下,臣有本奏。”韩墨初持笏上前,敛声说道:“臣昨日所请学宫之事尚无论断,今日想再请一旨,请陛下决断。”

“陛下,臣也有本要奏。”韩墨初话音刚落,昨日扬言要与他拼命的门下给事中也持笏上前道。

“尚大人,您有何事要奏?”

这是顾修登基以来第一次忽视了韩墨初的奏本,高台之下的臣子都是在官场之上走惯了多少年的老油条了,惊讶之余都品出了君王此番与韩太傅似乎是政见不和。门下给事中自然也听出了天子的这层意思,一时之间忘形得意,将笏板上所书之言尽数念了出来:“臣想弹劾一品太傅韩墨初,倚功造过,动摇国本,阻塞视听,祸乱朝纲,实乃我大周祸患!”

此言一出,方才憋着咳嗦的臣子们咳嗦全数憋不住了,整座含元殿内立时三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嗦声。这几个罪名,连与尚祈同在门下省的同僚们都听不下去了。

这些年来,大周之所以国富民强一是靠着当朝天子的杀伐果决,另一半便是靠着那位韩太傅的算无遗策。

顾修同韩墨初这对君臣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靠得不就是敢为先者不敢为之事吗?类似废除科举设置学宫之事韩太傅做了多少?都是看似不可能,一旦做了便是今子孙受益,造福万民的事情。

眼下无非是在来年恩科将开的当口提出来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罢了,若是仔细想想,若是恩科制度当真能改成如韩太傅所说的那样,那么整个大周上下都将人才济济,无非就是多费些时日功夫罢了。

这位历经两朝的尚大人,怎能如此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尚大人,你今日弹劾可有实证?”天子顾修单手支撑着眼前的龙书案,轻声言道。

“回陛下,韩太傅公然于朝堂之上扬言要废除科举,此举难道还不是动摇国本么?”老尚大人言辞凿凿,丝毫不曾察觉高位之上的天子脸色已经渐渐低沉下来。

“除了动摇国本一项,其余三点可有实证?”天子又道。

“启禀陛下,韩太傅在前朝一贯嚣张跋扈,排挤同僚......”

“尚卿,韩太傅到底是阻塞视听,以功造过,还是嚣张跋扈,排挤同僚?”天子的声音骤然提高,沉稳如山的声音朗朗入耳,虽算不上振聋发聩,可对于尚祈这般多年不曾受过重视的老臣而言,还是极具威慑力的。

“陛下!”尚祈陡然心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真心实意的悔过起来。

他弹劾的这个人是韩墨初啊,君王为了此人能不惜举全国兵力将罗刹边关砸了个稀巴烂。就算如今有个什么政见不和,君臣二人关起门来商议明白了也就是了。他到底是如何这般头脑发热,敢用这般言辞弹劾韩墨初?只怕韩墨初连一两银子的俸禄都罚不下,而他这个门下给事中却要做到头了。

“好了,尚卿也是求功心切,朕明白。”顾修的眉眼舒展,语气也缓和下来,就是依旧冰冷似寒霜一般:“今后门下省呈上来的折子都仔细一些,无凭无据的事便不要拿到前朝来说了。”

“是,老臣明白。”尚祈起身时在官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冷汗,暗自庆幸他碰上的是顾修这个从不滥杀无辜的明君。

“韩太傅。”顾修的目光转向了依旧保持着奏请姿势的韩墨初:“你之所请确实有待商榷,今日朝罢你与朕拟封折子来吧。”

***

晨朝停罢。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的回至紫居之中,天子顾修占着大书房中的长案批阅奏折,韩墨初也不以为意,自行让人备了笔墨纸砚到小书房里撰写顾修在前朝吩咐的奏折。

夜色深沉之时,君臣二人终又聚首。

一床温热的龙纹锦被铺在榻上,韩墨初掀起锦被的一侧:“陛下今日,还是不与臣同衾么?”

“朕体健怕热,自来不需要被子,韩太傅自己盖得暖和些就是了。”顾修冷言冷语的说罢,抱着肩头继续靠在床头运气。

“那好,臣今日写折子累得很,就先安置了。”韩墨初毫不客气的将整床被子卷到了身下,不多时便呼吸均匀了。

顾修看着韩墨初劲瘦的背影,一翻身抱着自己的肩膀,紧着身上单薄的寝衣背对着那人索然睡去。

这是顾修受冻的第二天,身强体健的狼崽子仍旧连个喷嚏都没打,他实在搞不懂为何想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么难。昨天夜里,屋内的炭火渐弱,他本想拽个被角过来与自己御寒,谁知韩墨初霸着整个被子,与自己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想偷个被角都偷不到。

韩墨初在顾修醒过来过后的一柱香后也醒了过来,只看了顾修一眼,就又去自行洗漱了。

顾修咬牙攥拳重重的捣了一下枕头,想发脾气却又不知从何发起,前些日子他还嘲笑宁王顾攸到了这般年纪却和他家王妃吵架吵到离家出走,现下想想当真是人笑人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