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万计的攻城兵马发出怒吼,冲向数百步外的夏口北城墙下。满地的刀光映照着月光闪烁着,地面的人流仿佛奔涌的湖水,反射着粼粼的波光,向着城下奔涌而来。林立的枪戟犹如森林,在月光和星光之下移动,划出无数的交错的残影。
城头迅速做出了反应。刘牢之粗豪的声音响彻城头。伴随着他的命令,上万躲在城墙内侧的守城兵马从数十条上城阶梯飞奔上城。
率先登城的是数千弓箭手,他们的箭搭在弓弦上,双脚刚刚踏上城墙的瞬间,便已经向着城下射出了一轮,甚至没有做任何的瞄准。
他们也确实无需作任何的瞄准。城下黑乎乎的全是敌人,漫山遍野都是。大规模的弓箭射击不是针对个体,而是覆盖设计,无察觉的攻击每一个城下之敌。只要他们在射程之内,便是目标。
黯淡的天光之中,朦胧的新月之下,弓箭的残影宛如薄云遮蔽了月光。投射的阴影在地面快速的移动。一大蓬的箭雨从天而降,覆盖了城墙百步之外的区域。进攻方的兵马刚刚飞奔进入射程,双方像是约定好了一半,进攻方的第一梯队用血肉之躯正好接住了这一轮的箭雨。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彻战场,无数的兵士倒在地上,在地面上翻滚哀嚎。这一轮箭雨带来了数百人的死伤,而这一切只在数息之间发生。紧接着,第二轮箭雨瓢泼而至。
箭支破空的尖利之声,穿透甲胄的摩擦声,进入血肉的沉闷的破肉声,射中兵刃盾牌的交击鸣叫之声,以及扎到地面溅起尘土的噗噗声。这些声音和惨叫哀嚎声交织在一起,一瞬间在战场上交织成了一种令人厌烦无比的嗡嗡声。像是夏日挥之不去的蚊蝇振翅之声,像是死神在云端的呢喃之声。
弓箭有效射程在百步左右,除非强弓劲弩。这么短的距离,全速奔跑的兵士在二十息之内便可抵达城下。所以,弓箭打击的窗口时间并不多。一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可以在这段时间连续射出五六支箭,这已经是普通兵士的极限了。
但挨过这五六轮箭雨可不容易,攻城之中伤亡最大的时刻虽然不是在此时,但这却是守城方无伤杀敌的最佳窗口期。每一名守城的弓箭手都希望利用这最后的接敌之前的短暂时间杀死更多的敌人,减少守城的压力。所以,他们会全力以赴。
更何况,守城的兵士不光有弓箭,还有其他手段。
在一蓬蓬瓢泼箭雨的洗礼之中,冲到城墙三四十步距离的进攻兵马听到了在城头的轰鸣声。那是守城方火铳的轰鸣。
在黯淡的光线下,那些在城墙垛口闪耀的火光此起彼伏,异常耀眼。刘裕的火铳兵有五百余人,即便用的是最为粗糙的长柄火铳,但是火器毕竟是火器,在近距离的防御之中堪称神器。
轰鸣的火光之中,大片的铁砂铺面而来,打入兵士们裸露的脸颊和手脚,有的穿透了甲胄,入肉数分。更可怕的是,火铳的轰击是面积杀伤,不像是弓箭那般有射不中的可能。在近距离下,方圆尺许的散射面积,几乎覆盖了敌人的整个身位,让人根本无从躲避。
当然,和弓箭相比,火铳的致死率稍低。但是打仗未必要一击致命,只需令对手受伤,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即可。
一排排的火铳轰鸣着,闪耀的火光伴随着前排割麦子一般倒下的兵士和他们的呻吟哀嚎声,形成了极为震撼的场面。大量的兵士在距离城墙二三十步的区域受伤倒下。漫天的铁砂叮叮当当的在他们的盔甲上跳跃,噗噗噗的将他们的肌肤凿成一个个血洞。一个个暗红色的血花在他们身上绽开,每一朵血花都是一个令他们痛苦的伤口。
这一切没有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更致命的手雷的轰炸。
数百枚手雷冒着青烟和火星从城头投下,在地面翻滚跳跃。然后,轰鸣的火光照亮了黑暗。四散的血肉和破片在浓烟之中飞溅,无数的血滴在烟雾的云层之中凝结,之后散落如雨,抛洒四方。
弓弩、火铳、手雷。这三种守城利器,以立体的方式完成了打击。这让短短的百余步的通向城下的冲锋之路变成了死亡之路。第一梯队有四千名兵士冲在最前面,但最终能够成功抵达城墙下方的兵士不足千余。他们都在来路上成为尸体,在血泊之中翻滚呻吟。
刘牢之还是第一次正式的经历火器守城的实战。他震惊于火器的威力,惊叹于火器的凶狠。同时,心中也对当年北府军统帅谢玄拒绝李徽的火器供给的提议大为不解。
当年,若是谢玄愿意接受李徽的馈赠,北府军至于吃下北伐败仗么?谢大将军不知为何会拒绝,真是令人费解。
战斗还在继续。虽然死伤惨重,但是进攻方兵马众多,并决意攻下夏口,所以后续的兵马源源不断的涌到城下。
城头滚木礌石滚滚而下,下方兵士死伤惨重。大量的手雷抛到城墙下方,更是让城墙下发生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在烟雾之中闪烁,宛如云层之中的闪电的光芒。
攻城方竖起云梯,试图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下攻城,但这显然是极难做到的。云梯竖起数十架,但很快便东倒西歪。爆炸的气浪将云梯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滚木顺着云梯滚下,将上面的兵士撸串一样的全部砸落。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攻城方的兵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崩溃了,有兵士开始抱头往回跑,不管不顾的逃命。这一逃,引发了连锁的反应,更多的士兵开始逃离这片死亡之地,拼命的往回逃走,引发了全面的崩溃。
后方,督战队虽竭力阻止,却也无法控制局面。大量的溃散兵马沿着山坡屁滚尿流的逃下去,宁愿挨督战队的刀子,也不愿回头。
司马道子虽然暴跳如雷,但是王绪等人却明白,这样的情形下,不能再进攻了。死的人太多了,兵士们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恐惧崩溃也是人之常情。事实上,作为一支很多兵马都是新募之兵,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参与实战的军队,能够一个多时辰才崩溃,那已经是很好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