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沉声道:“贤侄,你我其实年纪相仿,若非兄长之故,我们定是谈得来的好兄弟。我刘裕这一生,和兄长一样颠沛流离,悍逢知己。好不容易遇到了兄长,却又……哎,不说了。桓玄他们决意杀我,我必难逃此劫,这样也好,我也可追随兄长而去,兑现同生共死之誓。但这火器之秘,不能随我而去。你只需记住,害死我和兄长的便是桓玄。此秘你有大用,无论是安身立命独霸一方,又或者是逢明主献上,都将成为你的资本。我不留给你,留给谁?少兄敬宣已亡故,兄长膝下无子,只有女儿,而你作为他的女婿,理当保护好兄长之女,留下半份血脉延续。我本来就答应了将火器之秘同兄长分享,此刻给你是最合适不过了。贤侄,我的时间不多了,但请珍重。”
高雅之心中激荡。他万万没料到刘裕居然肯这么做。一番话说的情义深重,令人心中感动。他不但将自己欲率军背离之事告知自己,更将这火器之秘交给自己,这是对自己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坦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加害刘牢之?
如果说之前高雅之对刘裕的信任只有三分的话,此刻已经到了八九分了。
“叔父,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岳父在天之灵得知,定然欣慰之极。只是叔父当真要行险么?你帐下着几干人一旦行动,恐旦夕被歼灭,这可如何是好?”高雅之道。
“雅之,你莫担心,无非一死而已。况且他们也不会容我。此刻不死,迟早也是死,不如搏一搏。其实我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反倒是你们。”刘裕叹道。
高雅之道:“此言何意?”
刘裕叹息道:“你还不明白么?兄长这一去,你们群龙无首,所剩数干北府军兵马终将沦为战场血肉。不久后就要进攻了,兄长在时,尚且被要求当前锋送死,何况现在兄长没了。哎,这北府军剩下的兄弟,恐怕无一幸免了。兄长在天之灵,如何瞑目?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刘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摇头重重叹息。
高雅之脑子里晕晕的,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刘裕的话是对的,岳父这一死,手下一般旧部如何是好?自己或许能够接管他们,但免不了要去送死。这些都死了的话,刘牢之在天之灵如何瞑目?自己怎能对得起他?
刘裕看着高雅之沉声道:“雅之,你也莫要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再好好的想法子。我此刻要去见桓玄禀报此事了,他们定然已经派人来找我了。我需稳住他们。今晚你在营中为兄长入殓设灵,可我今晚要带着兵马离开,恐不能前往守灵了。你便替我在灵前磕个头,烧几串纸钱,替我向兄长道歉。我一旦活着离开这里,必为兄长设牌位,朝夕供奉祭拜。恕我不能护送兄长回营了。”
高雅之忙拱手道:“叔父,你万万小心啊。我告辞了。”
刘裕拱手点头,高雅之悲悲切切追着护送刘牢之尸体的队伍去了。刘裕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今日动手杀了刘牢之,一方面是酒意催动,一方面也是愤怒难当。刘牢之既然对自己已经完全不信任,这个人对自己便无用了。杀了他固然冲动,但此刻要做的不是后悔,而是及时的善后。
桓玄这里是不能待了,适才对高雅之说的话也不假,他确实今晚要带着豫章兵马逃离此处,他已经感受到了杀气。但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免得节外生枝。别人不知道,桓玄和卞范之定然知道刘牢之找自己的用意,他们必然也明白,刘牢之之死绝非意外。自己必须要稳住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即刻发动,那边要主动去禀报,想办法让他们暂时不能动手。
至于高雅之,刘裕要做的便是打消他的顾虑,免得他铤而走险找自己拼命。现在看来,高雅之知道的并不多,并且已经开始相信自己了,那便更有可为了。如果刘牢之死了,自己能够得到他的兵马,跟随自己一起离开。那么此事将是大完满之局。
刘裕看得出来,高雅之其实已经颇为焦虑了。自己只需等待他做出决定便可。今晚之前,一切都有定局。
刘裕的心里虽然有些慌乱,但是他并不害怕,反而极为兴奋。他有一种刀尖舔血,运筹帷幄的兴奋和快感。就像他当初偷偷窃取徐州的情报,暗中同外人勾连时的感觉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之中。这种感觉很是美妙。
此时此刻,刘牢之冰冷尸体被白布裹着,已经成为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此人在大晋也算个人物,当年勇冠北府军,天下闻名。但后来他做出了一系列的背叛行为,数易其主,又数次背叛,弄的自己名声狼藉,为人所不齿。
这种出身低的,又背叛过他人之人,到了哪里都不受人待见。在一次次的冷遇和排斥之下,他一次次的背叛别人,造成恶性循环。
站在他的角度上而言,为了求得生存,自然无可厚非。这年头,又有什么道德可言?但是人性上的自私和卑劣,终究会带来恶果。他死在了刘裕的手中,这是他绝对无法料到的。而且毫无征兆的被凳子砸死,这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死法。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大晋时代中的小人物。一个被时代嘲弄,被命运和性格左右,随波逐流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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