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祖兄,别来无恙。李徽有礼了。”
桓谦漠然拱手道:“李刺史有礼。”
李徽笑道:“敬祖兄,你我怕是有十多年没见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
桓谦沉声道:“恕我愚钝,李刺史,你我见过面么?”
李徽呵呵笑道:“敬祖莫非忘了,十多年前,大司马兵临京城,驻军新亭。我和谢幼度陪同已故谢太傅前往新亭。当时,令尊江州刺史桓大将军亦率江州兵马驻扎新亭。大雪之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敬祖难道忘了?”
桓谦仰头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那确实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次大司马桓温兵发京城,欲求九锡。桓豁桓冲的兵马也都到了。谢安来到新亭商谈,当时桓熙桓济等人欲杀谢安,谢安雪夜逃遁。那晚他们正是从桓冲的营地所辖区域逃走的。那晚自己和兄长桓嗣陪着父亲桓冲在大帐之中饮酒,一切动向尽皆掌握。
本来可以轻易截获谢安一行,但是父亲装聋作哑,放走了他们。自己当时并不理解父亲的行为,但是父兄这么做,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只不过,自己对当时的李徽并没有印象。似乎见过他,但那时李徽只是个小人物,自己没有特别的注意到他。现在一提起,忽然有了一些记忆。确实,当时陪同谢安前来的有谢玄和李徽。那时李徽还是个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让人特别注意的年未及弱冠之人罢了。
“哦哦哦,记起来了。原来我们确实见过面。”桓谦沉声道。
“哈哈哈,敬祖兄,当初我只是个无名之辈,寒门少年罢了。敬祖兄不记得我,我能理解。”李徽哈哈笑道,似乎一点也没生气。
桓谦点点头,沉声道:“李刺史前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我已为敌寇,你怕不是来叙旧的吧。又或者,你是来劝降的?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今日固然你们占了上风,但我桓谦就算战死,也绝不会投降。你若是来劝降的,便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徽呵呵笑道:“敬祖兄想多了。我可不是来劝降的,我是来通知你一声,你若不愿再战的话,可以率领你的水军退回去了。我的兵马不会对你们进行任何的攻击。当然了,你若想要继续再战,那也由得你。可是,你也该明白,再战下去,你们将会全军覆没。这一点我可不是危言耸听。”
桓谦讶异的看着李徽,心中疑惑不解。李徽占据如此巨大的优势,眼下对自己而言,局面已成死局,他居然说要休战,放自己的兵马离开。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你们占尽上风,却也不必来羞辱我。我桓谦和荆州水军将士都不畏死。”桓谦沉声道。
“呵呵呵,恭祖兄,莫要多想。我说的是真心话,绝无羞辱之意。若你愿意,你们现在便可以走了。我李徽虽非一言九鼎,但也不至于言而无信。”李徽微笑道。
桓谦皱眉看着李徽道:“可是,为什么?两军交战,你完全可以吃掉我们,为何要放我们走?”
李徽微笑道:“很简单。首先,我可没把你们当敌人,此番大战,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属地,捍卫我的地盘。我并无和你们不死不休之意。其次,当年令尊桓大将军曾同我有旧,我对他尊敬钦佩。新亭之事,若非令尊网开一面,当年新亭便是我葬身之处。令尊放行之恩,我自当回报。可惜大将军已去,便报答在其子身上。所以,你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李徽不欠人人情,此番算是还人情了。今日之后,战场上再相遇,那便无情义可言了。敬祖兄,这个解释你还满意么?”
桓谦皱眉沉吟。原来李徽是报答新亭放归之恩,所以今日网开一面。不过这个解释其实颇为牵强,新亭的事情,可不是看在李徽的面子上,而是看在谢安的面子上。李徽完全没有必要提什么恩义。
“李刺史,你当真没有任何条件的放我们走?”桓谦沉声道。
李徽一笑,指着滔滔江水道:“江水为证,岂有虚言?敬祖兄,时候不早了。南郡公他们兵败于枞阳,一夜未眠,正在等待你的消息。你还是赶紧撤兵吧。对了,如你愿意的话,便替我传句话给南郡公。请你告诉他,我李徽不是他的敌人,但如果他非要于我为敌,我将是一个合格的对手。万事可商议,我徐州东府军最不怕的便是战斗。想要靠着武力胁迫我们,恐怕会适得其反。劝他好好的思量思量,别到最后,损兵折将,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在枞阳县随时恭候他派人前来商谈罢兵借道之事。”
李徽说罢,拱了拱手,笑道:“恭祖兄,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吧。半个时辰后,如果你们还没撤走的话,那便被视为要再战。我将下令攻击。告辞了。”
李徽的座船迅速掉头远离,不久后两船之间相聚甚远,只剩下了滔滔江流。
……
东府军信守了诺言,在漫长的撤退过程中,他们没有任何的攻击动作。相反,他们还允许荆州水军将阵亡水军的将士尸体收集装运带走。
一百多艘荆州战船吃力的沿着水道向上游溯流,兵士们脸上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沮丧之极。
一夜时间,荆州水军从一直自信骄傲强大的兵马被打回了原形。来时气势汹汹两百六十多艘的战船编队,两万精锐水军兵马,如今损失过半,死伤过半。靠着别人的饶恕才得以脱身,这确实没有什么好庆幸的,有的只有挫败感和耻辱感。
在经过小孤山水道的时候,小孤山岸边东府军兵马站立围观。他们虽然没有嘲笑和指点,但是荆州水军众人依旧能够感受到他们嘲弄的眼神。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午后时分,桓谦的败军停泊于枞阳县西南长江江面上,他则乘小船上岸前往荆州军大营。
不久前,他接到了桓玄的命令,要他前往大营解释战败之事。他也知道了昨晚南郡公和众将一直在江边观望战况,直到晌午才回的事情。桓谦完全能够理解桓玄的失望,他寄希望于精锐的水军能够解决问题,自己却没能做到。自己理当前往请罪。
桓玄的大帐之中,一片死寂。桓玄的眼睛通红,血丝弥漫。熬了一整夜,到现在都没合眼,桓玄疲惫之极。当然,以桓玄的岁数,就算熬夜也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心力交瘁的是连番的失败。攻城大败,水军大败,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