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一听,忙收起笑容,沉声道:“哎呦,原来如此。失敬!”
萼绿华看着门外昏黄灯光照耀下的雪花,轻声道:“十六年前,也是新年之夜,也是大雪纷飞,师傅仙逝了。这些年来,每到新年之夜,别人欢喜团聚之时,我却会想起她来。”
李徽看着萼绿华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有诸多疑问。萼绿华从未谈及自己的身世,李徽自然也不可能问他人的隐私。但萼绿华身上有诸多令人疑惑的点,李徽很想探究一番。
今日还是萼绿华主动谈及一些她私人的事情,李徽很想问问她一些事情。
但是萼绿华很快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转过头来道:“你稍坐,我去沏茶。”
萼绿华将桌上的碗碟端走,取了茶盅前来,沏了两杯热茶。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阵亡兵士的尸首送走了?”萼绿华泯了一口茶水,问道。
李徽叹了口气,点头道:“哎,我都不忍提及此事。此番阵亡了一干七百多名兄弟,真是令人痛心。”
萼绿华看着李徽道:“冒昧的问你一句,既然你心中痛心,为何却又放了荆州水军?他们本该全部被歼灭的。那些死去的将士……是否死的不值?”
李徽愣了愣,萼绿华的问题很尖锐。东府军将士战死了,换来了有利的局面,理当将敌人全部歼灭,不辜负他们的牺牲。但是自己却放了桓谦的水军离开,确实让他们的牺牲显得不值。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若是以前的李徽,恐怕很难回答。而现在则不同。
“桓玄撤兵了,他要求和我再一次的商谈。这个结果,便是鲜血换来的。这便是阵亡将士用鲜血换来的结果,也是我们需要的结果。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萼姑娘,你该明白这个道理,无需我多言。”李徽沉声道。
萼绿华道:“我明白。但是对死去的人而言,岂非不公平?”
李徽笑了笑道:“那要看你怎么想了。譬如一个人,为了家中父母妻儿的幸福而甘愿赴死,他的牺牲能够保护他的父母妻儿活下去,你觉得值是不值呢?是否公平呢?”
萼绿华缓缓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心甘情愿赴死,所以他们并不会觉得不公平。相反,也许还是一种幸福。”
李徽轻声道:“幸福倒是未必,但起码不会觉得死的不值。当此乱世,命如草芥,天下之人,人人自危。我东府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悍,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死能够保卫徐州,保护那一方净土。这样,他们的父母妻儿便能活下去。那是我们共同守护的地方,干系到每一个人。不光是他们,便是我,也随时准备赴死。只要我的死有价值,能够让徐州军民活下去。只不过,我还不能死。我的那些将士们,他们之所以肯赴死,直到他们的死能够为徐州的安定带来价值,那是因为他们信任我能做到。所以他们把命交给我,而我,必须要完成他们的心愿。若我不能,那才是辜负了他们,让他们泉下难安。”
萼绿华轻轻点头。又道:“但你大可将他们的水军歼灭,这样岂非更有震慑之力?放虎归山,未必是个好选择。焉知将来,你们不会兵戎相见?还是说,你当真是因为当年之恩,选择了放过桓谦一马?”
李徽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自己,自己都没有回答。有些事,不必解释。自己心中自有计划,又何必解释的太清楚。
萼绿华等了半天,见李徽不回答,于是慢慢的转头,看向门外的灯光下的飞雪。
李徽低头喝了两口茶,正欲起身告辞之时,突然间萼绿华转头道:“我明白了!”
李徽道:“明白什么?”
萼绿华道:“我明白你放过桓谦水军的用意了。你是不肯给于桓玄的兵马重创,让他实力大损。特别是水军,那是他的主力。若是歼灭了桓谦的水军,桓玄必会放弃进攻京城的计划。你需要的是桓玄继续进攻,且有能力同司马道子作战。你希望他攻入京城之中,解决司马道子。是也不是?”
李徽心中颇为惊讶,萼绿华居然能猜到自己的用意,当真令自己吃惊。那确实是自己的想法。桓谦水军若被自己歼灭,桓玄拿什么进攻京城?攻灭司马道子?桓玄入京,这才是大变局的开始,自己才能借势而为。
桓玄野心勃勃,比他的父亲桓温更激进。一旦攻入京城,必定覆地翻天,搅动全盘局势。到那时,便是自己东府军收割声望民心,大有作为的时候。
这件事并不好明说,说出来会让人知道李徽根本就不在意大晋朝廷的存亡的内心,也暴露他有所图的内心。
很久以来,李徽营造了一个没有太大野心的形象。但如果被人知道李徽要浑水摸鱼的话,岂不是让人知道李徽心口不一,意有所图。
李徽并不希望有人能猜出来自己的意图,但现在被萼绿华点破,惊讶之余,不免有些尴尬。
“是不是被我猜中了?”萼绿华见李徽的神情,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微笑问道。
李徽端起茶来喝,并不回答。
萼绿华呵呵笑了起来。
“你心里定然羞恼我猜中了你的心思,你想大晋天下大乱之时好行事,但你又怕人知道你内心的图谋。呵呵呵,真有意思。”
李徽咂嘴道:“女人太聪明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