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乖孙子”(一)

麻将牌撞在绿绒桌布上发出闷响,李金花摸到一张红中,指腹的老茧蹭过凸起的纹路。六月的穿堂风裹着隔壁油锅的焦香,她听见孙子小宝在扯自己衣角,塑料凉鞋不停踢着条凳。

"奶,手机!"五岁男孩的声音像刚揭盖的蒸锅,白茫茫的热气直往人脸上扑。李金花瞥见牌友皱起的眉,忙从人造革挎包里掏出老年机,"玩坦克大战去,乖啊。"布满划痕的屏幕亮起时,孩子眼里的水汽瞬间蒸发了。

这是2009年的黄昏,筒子楼外墙的爬山虎正在疯长。小宝蜷在掉漆的折叠椅上,拇指机械地按着方向键。游戏音效混着洗牌声,在狭长走廊织成一张密实的网。

王建国端着搪瓷缸过来时,孙子正把手机往水泥地上摔。"小祖宗!"他慌慌张张从冰箱顶上摸出儿媳妇淘汰的智能机,"这个能切水果,唰唰唰——"老人枯枝似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映出孩子骤然发亮的瞳孔。

蝉鸣最盛的季节,防盗窗栏杆在水泥地上烙出细长的影。小宝升初一那年,那台贴满卡通贴纸的手机已经卡得划不开锁屏。"我要买新的!"他把数学试卷拍在饭桌上,油渍顺着59分的红字晕开。李金花正在盛丝瓜汤,瓷勺"当啷"磕在锅沿。

争吵爆发时夕阳正斜穿过阳台,铁栏杆在爷孙俩身上印下囚牢般的条纹。小宝突然抄起塑料板凳,攀着洗衣机窜上窗台。生锈的合页发出惨叫,七楼的风掀起他校服下摆。"给不给?"少年嗓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脚后跟悬在虚空里摇晃。

王建国手里的蒲扇掉了,李金花打翻的汤碗在瓷砖上裂成青花碎片。当最新款手机递到窗边时,小宝咧嘴笑了,汗湿的掌心在窗框留下深色指印。那天之后,防盗窗里多了把铜挂锁,钥匙藏在电视柜第三个抽屉,和小宝的出生证明压在一起。

期中考试那天清晨,小宝把滚烫的开水浇在了爷爷手腕上。王建国握着的老人机还在播放交通安全提示,水蒸气从皱缩的皮肤上升起,像某种诡异的庆功烟。孩子站在厨房门口,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白发青:"叫你删我游戏。"

急诊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李金花用棉签蘸着碘伏,看见老伴腕上水泡亮得像手机呼吸灯。走廊长椅冰凉,她数着墙上的健康教育海报,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麻将馆的下午。如果当时没递出那个手机,此刻手背上应该枕着孙子毛茸茸的脑袋,而不是结着褐色的药痂。

入冬后第七次维修人员上门时,小宝正把路由器往地上砸。"断网?"他扯着维修员的工牌链子,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打翻的辣椒油,"信不信我把这栋楼网线全剪了?"李金花塞红包的手抖得厉害,硬壳红包擦过对方制服发出窸窣响动。

年夜饭桌上清蒸鲈鱼凉透时,小宝屋里的游戏音效还在震动楼板。王建国按着隐隐作痛的腕骨,听见烟花在远处炸开。阳台上新装的防盗网把夜空切成菱形碎片,某个瞬间他错觉那些钢条正在收缩,像数码相机的对焦框般套牢整个家。

正月十五的月光被雾霾稀释成毛玻璃,小宝踹开房门的声音惊醒了整栋单元楼。"老不死的敢藏充电器?"他抡起的台灯底座在墙上凿出蛛网裂痕。李金花护着抽搐的老伴,看见孙子瞳孔里跳动着手机充电时的红光,那颜色和她当年在麻将桌上摸到的红中一模一样。

就在小宝扬起手还要动手时,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整栋楼都摇晃起来。原来是发生了地震,房屋的墙皮簌簌掉落,天花板也开始出现裂缝。小宝一下子慌了神,手中的台灯掉落在地。

李金花顾不上害怕,急忙拉着小宝往门口跑,王建国也强忍着手腕的疼痛跟在后面。楼道里满是惊慌失措的人,大家都在往楼下涌去。他们刚跑到楼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筒子楼的一角已经坍塌。惊魂未定的三人相拥在一起,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们紧紧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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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牌撞在绿绒桌布上发出闷响,李金花摸到一张红中,指腹的老茧蹭过凸起的纹路。六月的穿堂风裹着隔壁油锅的焦香,她听见孙子小宝在扯自己衣角,塑料凉鞋不停踢着条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