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一章 六策安辽固疆本 皇恩特许惩贱儒

揍言官这个举动,本身就是跟文官这个集体切割,也是自污的行为,他有事没事就揍文官,哪个文官愿意簇拥他?

这样一来,不用南下,也达到了让皇帝陛下安心的目的。

朝中需要一个这样的混不吝,戚继光现在是奉国公,大将军,他代表着十万京营和两百万军兵的意志,实在是不方便干这个混账事儿。

李成梁就无所谓了,在京言官们眼里,他们心里的成见,已经把李成梁塑造成了那个模样,既然文官集体对李成梁有成见,那他索性就活成成见的模样,让他们瞧瞧。

“啊,如此这般。”侯于赵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李成梁、李如松对文官非常不满,这源于长久以来,大明以文制武、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

李如松曾因谭纶总督京营军务,公然挑衅。

大明文官集体,这个说法是不太精准的,正确的解释是:地主官僚阶级。

这个阶级已经逐渐变成了历史前进的阻力和障碍,正在逐渐成为生产关系改变历史桎梏、政治权力上的保守壁垒、文化意识上的守旧门阀、社会阶级、地理流通的阻碍。

在生产关系上,支持人身依附,反对自由雇佣;在政治权力上,支持等级森严,反对维新变法;在文化意识上,支持异化儒学,反对新学理学;在社会流通上,支持人员不得自由流通,反对普及教育。

不是徐成楚那种反对,徐成楚的反对是基于考虑大明一盘棋,人口虹吸效应的剧烈影响,要求建立横向财税转移支付,来弥补内地培养人才的巨大投入,缩小沿海发达地区和腹地欠发达地区之间的发展不平衡。

贱儒反对穷民苦力通过教育实现阶级跃迁,和他们平起平坐。

这就是皇帝为何对大明文官集体,或者说地主官僚阶级始终警惕的原因。

“侯爱卿,详细说说你的辽东农垦局规划吧。”朱翊钧说起了侯于赵的辽东工垦局。

侯于赵立刻精神了起来,人情世故他不懂,但他懂做事,他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陛下说道:“农垦总局自然要在京师,隶兵部,兼受户部节制,一切人事任免归吏部所有,是直接隶属于朝廷。”

奏疏从六个方面去讨论,分别是定规制以明职掌、辟田畴以实仓储、严兵备以慑虏胆、布新政以辑流移、行考成以绝欺隐、广利器以兴地力,所以叫安辽六策。

(辽东农垦六策疏详本)

奏疏上有浮票四张,司礼监拟定披红一张,朱翊钧只要拿出了万历大宝,盖上去,就可以过廷议了。

文渊阁辅臣浮票议:[请设农垦专司统合军民屯政,以新田制厚植根本,用番薯铁犁充实边储,严考成破除积弊,期建汉民屏障于塞外。]

司礼监披红拟定:[该策条议周详,深契朕怀。着即照拟施行,山东年给漕粮五万石协济。大司农速颁则例,考功明立赏格,文武各官敢有玩泄者,厂卫宪台严核重处。]

在大明当皇帝,其实真的不是一件难事,能把奏疏看明白,把大臣们的各自立场想清楚,甚至连如何回复,司礼监都已经写好了,要做的就是盖个章,表表态而已。

大明的纠错机制是十分强力的,当然,遇到三十年不上朝也不管事的皇帝,纠错能力再强,也无法发挥效力。

就辽东农垦局奏疏这件事,皇帝甚至都不需要让侯于赵面奏,阁臣们早就过问的非常详细了。

朱翊钧跟侯于赵详细聊了聊奏疏里的内容,这六策有些已经做了很久了,有些是日后要做的,有些是一直都有,但是没有成文法,现在形成了明文。

总之,侯于赵的这本奏疏就是在为大明钉钉子、修马掌,大明不至于一条腿走路。

“爱卿良策,朕心甚是慰藉,就这么办吧。”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宝玺,盖在了奏疏上,代表着大明辽东农垦局成立,和大明辽东三司制度并行。

“陛下,这东北实在是太大了,臣以为切割为三份为宜,一份辽阳、一份吉林、一份黑龙江,黑龙江跨过小鲜卑山,再往北,就是极北冰封之地,就渺无人烟了。”李成梁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辽东太大,一个省恐怕不够用,三个差不太多,东北广袤,从京师到辽阳要一千二百里,而辽阳到黑龙江要两千里地,这是李成梁用马蹄,丈量出的距离。

从京师到广州府,也就四千里路而已。

“宁远侯所言有理,但这个事儿急不得,暂且把辽东农垦局的事儿办好再说。”朱翊钧肯定了李成梁的想法和建议,但没有马上去做,一点点做,终究是可以做完的。

“黎牙实是不是要第一个挨揍?”李成梁已经蠢蠢欲动了。

朱翊钧惊讶的问道:“黎牙实编的笑话,连辽东都听闻了吗?”

“陛下,辽东不是信息闭塞之地,邸报、杂报,还有一些话本,在辽东传播甚广。”侯于赵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辽东又不是待在山沟沟里,自从万历十年驰道修到了吉林之后,辽东和京师的交通距离,比京师到四川还短。

驰道所及,就是大明可以王化的疆界。

“黎牙实就不用挨揍了,他总是能提供另外一个视角,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谏臣了。”朱翊钧考虑了下,还是不让黎牙实挨揍了。

大明因为快速发展,有些问题会被快速发展所掩盖,以至于朝廷发现了问题,则寄希望于快速发展抹平这些问题。

僵化导致规则和约束的制定,往往跟不上发展的速度。

大明人才很多,聪明人更多,他们自然看得到问题,同样也能提出不错的建议,但是因为僵化和种种原因,在推行的时候,缺乏了足够的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差不多行了,这种基于中庸诞生的混天度日的思维,其实非常广泛。

而这个时候,友邦惊诧,就可以提供这种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比如大明开海,都知道朝廷穷的叮当响,开海能赚钱,但就是缺乏动力去做,而这个时候,泰西的大帆船来到了大明的港口,要求贸易,一脚踢在了大明这个天朝上国的最敏感的地方。

泰西的番邦小国都已经是日不落帝国了,而你这个天朝上国,还在土地里打滚,朝廷上下内外,都要思考一个问题,这是天朝上国该有的景象?

大明皇帝又不愿意装傻充愣,没有选择对大帆船到港视而不见,领先就是领先,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摇晃身体假装大明还是天朝上国这件事,朱翊钧干不出来。

比如,黎牙实整天说的大明在殖民过程中的高道德劣势,搞殖民,不能道德崇高,把蛮夷当成人那是天朝上国的傲慢,殷正茂也是吃了回旋镖,才开始改变,制定了种种政策,去保护基本盘的利益。

这都是黎牙实这种‘友邦惊诧’的积极意义。

医者不能自医,自己往往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即便是看到也因为固执和懒散,懒得去解决。

友邦惊诧这另外一个视角,就能精准的找到病灶,只要大明不改变,友邦惊诧,就能第二次精准的击中那个让大明上下全都恼羞成怒的地方。

有魄力、有动力,有决心,再加上张居正整肃吏治带来的高效朝廷,去执行一个政令,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就可以加速改变。

友邦惊诧促鼎革,这就是朱翊钧允许黎牙实三番五次指斥乘舆的原因。

友邦惊诧,也能促进大明万历维新去改变,去维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就像是费利佩宁愿给泰西诸国让利,也要维护自己日不落帝国霸主的地位一样。

天朝上国,这种领先于世界的叙事,也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神话破灭,大明亡国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