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眼里,只有空寂,那里流淌不尽的鲜血,那里生长着不灭的恨意,那是货郎的生命之泉。
父王亲手谋杀了这一切。
货郎的生命,母后的快乐,我的希望。
你知道吗?货郎死了,我母后便也死了。她生命里最鲜活、最快乐的那一部分早已垂垂死去。
这些陈年往事,我从不跟别人讲起。
今天,或许将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可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炫耀有什么好铭记的。我宁愿把那不堪的过往,那淋漓的鲜血,那枯寂的生死,与她分享。那些腐朽的往事在我心里酝酿已久,它们早已酸涩不堪,像陈年的酿坏了的老酒。
“陛下……”
那女孩伸出一只苍白如玉的手,刚触碰到我的手,又颤栗地缩了回去。
我意识到,在我坐上那冰冷王座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便硬生生地被割裂开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王座本来是她父王的,而我担当了间接的刽子手,毁灭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我长叹一声,离开了那冷清的青璃宫。
花园里一排排长势可人的石榴树挂满了累累的石榴,那些小石榴泛着青色的光,一只只圆溜溜可爱之极。我坐在石榴树下的青石上,浓密的树荫将我掩埋。我但愿自己在这阴沉的树荫下埋藏到死。谁又知道,做一个身不由己的王是多么可悲的事。
两个青衣侍者垂手站在青石甬道上,看上去战战兢兢害怕万分,其实他们心里丝毫不怕我。他们怕的是我身后的那个女人。我知道,在我坐在那王座之上时,王座珠帘后的女人正用她阴冷的眸子凝视着我。我不敢出半点差池,但我今天的确是失态了。我睡着了。那冗长的继位大典实在令人意兴阑珊大为恼火。那原本便是我极不情不愿的事。
“谁愿意做那王谁做去吧!”
这是我的心里话,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但是群臣哗然,那女人恼怒万分,一巴掌便甩了过来。我吃痛地瞪着她,恶狠狠地瞪着她。但又能如何,我还是被人架上了王座,像个傻瓜一样,承受着天下之民的恭贺。我最后一点点的自由,被无情地剥离了。
我跟着那两青衣侍者,回到了长乐宫。
母亲已经气到变形。按惯例在加冕大典后,我理应去神庙祭拜先王,但是我当了逃兵。我在那高高的王座之上,看到了所有人,连萧明婉都来了,唯独没有看到她。她不在,我的心便被敲掉了一角似的。我坐不住,屁股下的王座好似一块烙铁。
因为殿上失仪,母亲罚我跪在先王牌位前。
烁烁长明灯前,我双膝落地,明黄的蒲团被挪至一边,冰冷的大理石板铺就的地板坚硬无比。我揉了揉又痛又冷的膝盖。打着瞌睡。一阵冷风吹来,我瑟瑟发抖。
那女人终于放话了。
“起来吧!”
但是我已经起不来了,那两个膝盖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瘫在地上,像一团揉碎了的面疙瘩。从此,一到寒冬,我的双膝便如针刺一般。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母亲在床边哭红了眼睛,一边懊悔自己不该罚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边哭诉着自己悲凉的命运。
我三天没有上朝,臣子们炸了锅。有人提议安平王担任摄政大王。在我不能上朝的时候安平王可暂代我处理朝政。母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是后来她又同意了。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某一天我真的能挑起那只货担摇着这铜铃铛踏着青石板穿过那些总也走不完的小巷。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那些美丽的女子,那些开心的孩子,听到我的铜铃声,看到我的货担,看到我,他们的脸上会绽放出怎样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