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贵忽然压低声音,肥厚的身躯前倾,西装领口几乎要撑裂:“不瞒你们说,供海仓读书那阵,家里真是揭不开锅。
后厨扫出来的煤渣都得仔细筛三遍,就为了省那点煤钱。但只要想到他以后能出人头地,再苦都值了!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当然,一个好汉三个帮,平时还得请几位多多关照哇!”
觥筹交错间,余大贵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
几杯酒下肚,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的创业史。
从醉仙楼当学徒,说到酒楼刚开张时被地痞勒索的惊险,再到如今盘下整个酒楼的风光。
说到动情处,连儿子于海昌六岁尿裤子被同学笑话的糗事都抖了出来,逗得满座哄笑。
李海波等人坐在下首,时不时应和两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而涉谷曹长全然不顾吃相,筷子翻飞间,酱肘子、醉虾源源不断送进嘴里,油渍溅在笔挺的军装领口也浑然不觉。
他本就听不太懂带着吴侬软语腔调的上海话,只闷头大快朵颐,活像饿了三日的丧家之犬。
……
夜幕如墨,浓稠的黑暗将十六铺码头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零星几盏马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里,成群的蚊虫疯狂扑腾。
二十多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进着,皮鞋踏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嗒”声。
队伍中央,两个壮汉抬着一副简易担架。
担架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如纸,背上的伤口进行了包扎,但依然有血渍浸透,斑斑血迹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黑褐色。
正是白天在李海波他们手里受尽折磨的老汉奸标爷张红标。
此刻的他双眼紧闭,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那艘客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巨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队伍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登上客船,很快便消失在船舱深处,只留下空荡荡的码头,和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破帆布。
晨光熹微,薄雾还在弄堂的灰墙上蜿蜒游走。
李海波顶着一头乱发推开斑驳的木门,铜门环撞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