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年正月戊戌,长安的天像是破了窟窿,雪粒子混着冰碴子往下砸,砸得太极宫的琉璃瓦叮当响。
李治缩在偏殿的地龙旁,盯着案头那摞足有半人高的奏报,只觉后颈发寒
晋州报上来的饿毙人数墨迹未干,陇右的加急文书又在封皮上盖了三个朱红印章,剑南道的折子更狠,直接用鸡毛插着送来,说是再不开仓,百姓就要啃树皮了。
“陛下,黄门侍郎宇文节求见。”
小太监掀起棉帘,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冻得李治打了个寒颤。
宇文节跨进门时,肩头的雪已经化成了水,顺着官服下摆滴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子。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臣头发上挂着冰碴,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未化的雪,活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义仓开了。”
宇文节抖了抖披风,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账本,
“临川公主天不亮就带着驸马去了城西仓,这会儿粥棚已经排到朱雀大街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 “临川公主” 四个字上顿了顿
谁不知道这位太宗爱女素日最惜羽毛,如今却为了赈灾把陪嫁的银器都熔了。
李治随手翻了翻账本,指尖划过 “陈粮见底” 四个字,突然抓起案头的《贞观政要》扇风。
书页哗啦作响,一片干枯的银杏叶飘出来,落在账本上
那是去年秋天他在感业寺抄经时捡的,当时寺里的老尼说这叶子像金箔,能挡灾。
“义仓的陈粮能撑到啥时候?”
他敲了敲账本,
“别到时候老百姓喝的粥比护城河的水还清。”
宇文节咽了口唾沫,喉结在苍老的脖颈上滚动:
“按每日两餐稀粥算,最多到二月十五。不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临川公主把府里的银器都化了,换了三十石粟米,又跟西市的商户赊了二十石,暂时能顶一顶。”
“姐姐还是那个脾气。”
李治笑了一声,却没到眼底。
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姐姐去慈恩寺,她总把自己的糖糕分给乞儿,父皇夸她 “有菩萨心肠”,如今看来,菩萨心肠是要拿真金白银换的。
他突然沉下脸,拍得桌案上的茶盏跳起来:
“但总不能让公主拿嫁妆填窟窿!传旨下去,让各州富户捐粮,捐够百石的赐‘义民’匾额,敢囤粮的 ”
他目露狠色,
“直接抄家充公,粮食拉到义仓,人给朕关到牢里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