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清晨滴水成冰,一大早,曹元禄亲自领着云朵前往东华门。

东华门在皇城西边一条长长的宫道上,一墙之外,分布着六部、五寺、翰林院等大大小小的衙署。

原本是朝臣们前往衙门的近道,可众人骇于太子淫威,宁可选择绕远,也不愿在东宫外抛头露面。

当然,也有少数支持太子的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直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只扑在公务上的官员,以及想要探听东宫消息的有心之人还是会从东华门前经过。

曹元禄带她在值守宫门的侍卫面前露个脸,说明来意,以免众人不知内情唐突了她。

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吻的第一个女子,曹元禄恨不得把人当菩萨供起来。

领头的侍卫统领罗章仪表堂堂,朝曹元禄略略颔首,也没往她这里看一眼,继续石狮般岿然不动地立在宫门外。

云朵向曹元禄道了谢,便自己找个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的地方站着了。

东宫护卫皆是太子亲兵,军纪严明,在外征战期间如有违抗,便是军法处置,从不徇私,是以众人再好奇,也不敢胡乱打量这个被罚来看守宫门的侍寝宫女。

云朵仰起头,试图跟身旁一个魁梧健硕的侍卫打招呼,想打听朝臣经过的时间,顺便问问他家住何方年龄几何可有婚配,可对方却似个高大的哑巴一般,八风不动,理都不理。

她自讨没趣,继续百无聊赖地靠着宫门晒太阳。

天冷得厉害,有太阳和没太阳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好在她穿得厚,一身银红色绣海棠花的袄裙沐在日光里暖暖和和,倘若不是来受罚,坐在门槛上撸撸猫打打毛线才是享受。

慢慢开始有官员途经此门,云朵不得不打起精神,端正站姿,朝那些官员一个个看过去。

毕竟她来此受罚的主要任务还是抓幕后下毒之人,倘若一直没有进展,依太子殿下那爱折磨人的性子,说不准会让她在此看守一辈子的宫门。

东宫外难得出现一个明丽鲜妍的美人,有年轻的官员好奇打量,与身旁人低声议论,有的看直了眼,走出去几丈还频频回顾,还有些老臣,大概猜到她的身份,露出冷肃、鄙薄或叹息的表情。

他们鄙薄什么、厌恶什么,云朵并不在意,以为她是引诱太子殿下的妖姬?她还远远不够格呢。

至于那些年轻的官吏,放在从前她很有可能多瞧几眼,可她如今身份尴尬,出宫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也许东宫留用,也许被遣回内务府,将来便是能出宫,稍微体面些的人家能不在意她曾经做过太子的侍寝宫女?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小命保住了,将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看守了两日宫门,云朵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日,东宫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子。

几人穿着形制相似,衣袍上形态各异的蟒纹彰显着天潢贵胄的显赫身份。

侍卫统领罗章刚好巡视回来,拱手朝众人行礼,云朵见他们目光掠过自己,也跟着规规矩矩地施礼。

为首的辰王一身紫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待人接物亦是儒雅谦和,“本王今日携弟弟们前来探望太子兄长,不知兄长可方便?”

罗章道:“请各位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去禀报一声。”

辰王客气道:“劳烦罗统领。”

其实辰王先前来过两次,都被太子以重伤为由拒之门外,其他皇子向来以辰王为尊,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跑来东宫献殷勤,戳皇后和辰王的肺管子,更何况太子连辰王的面子都不给,其他人更不可能自找难堪了。

只是近日听闻太子伤势好转,作为堂兄弟,理当前来探望,众人干脆随辰王一道前来尽了礼数。

今日除了宫外建了府邸向来深居简出的皇长子敬王、抱病的三皇子晟王、外出公干的五皇子,其余几名皇子都过来了。

罗章进去通禀,几位皇子站在原地等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看守宫门的云朵身上。

四皇子一脸风流俊逸:“太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样的美人不留在身边伺候,反而赶出来挨冻,换我我是舍不得。”

云朵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道:“奴婢做错事,理应受罚。”

四皇子好奇道:“你做错了何事?”

云朵抿抿唇。

调戏太子,扑倒太子,强吻太子罢了。

她想了个勉强还能启齿的缘由:“奴婢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

众人纳罕极了。

传闻太子暴戾冷血,嗜杀成性,这丫头出言不逊,竟然没有被打死?

辰王心下思忖片刻,对云朵道:“你常伴太子兄长左右,可否与我们说说兄长病情如何?”

太子与明成帝的几位皇子虽是堂兄弟,可也多年未见,便是三年前太子还在京中时,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最小的九皇子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对于太子的病情,辰王也只从皇后口中听得一耳,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究竟病成何样,辰王想亲自过来看一眼。

作为明成帝嫡出的皇子,辰王当然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这位先帝留下的储君。

云朵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说实话。

这些天她亲眼见过无数细作被处置,甚至自己也多次收到不知何人送来的毒药,若皇后给她的密药也含有剧毒,辰王又是皇后亲子,他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吗?

面前这些皇子们,说不准哪个就是给她下毒的幕后主使。

思及此,她含糊其辞道:“奴婢蠢钝,不懂医理,素日不过干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太子殿下究竟如何,各位殿下进去一看便知。”

七皇子嘀咕:“太子先前连二哥都不见,今日也未必肯见我们呢。”

辰王眸色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

老七这话说的,仿佛他低人一等,想求见太子都见不着。

一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疯子罢了,又比他高贵到哪去?

旁边六皇子不参与讨论,从来时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云朵,眸中难掩惊艳之色,只觉得这丫头明眸雪肤,琼鼻樱唇,比那春日骄阳下灼灼盛放的桃花还要明媚动人。

六皇子也是皇后亲子,已到了初晓人事的年纪,屋里却还未安排通房,只因母后厌恶那些狐媚惑主的货色,怕他小小年纪沉迷温柔乡,不能潜心读书。

据说大哥敬王就是母后身边一个爬床的洗脚婢所生,后来父皇登基,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母后更是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可广撒雨露的是父皇,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求三妻四妾,只想要个小美人暖暖被窝。

云朵这样的就很好,雪肤花貌,娇艳欲滴,一把细细的嗓比糖糕还软,甜到他心里去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太子竟然罚她看守宫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盯了太久,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还是辰王清嗓提醒,六皇子方知失态,讪讪地收回目光。

九皇子年纪最小,又生得胖,从寝宫一路走到这里累得直喘,这会儿还不知要在寒风中等候多久,他嘴里哼哼唧唧不耐烦,早知道就不来了。

什么太子,他见都没见过,又不是亲兄长。

又等了半晌,罗章终于出来回话:“太子殿下有请。”

辰王颔首回礼:“有劳了。”

罗章转头看向云朵,“殿下请姑娘引各位殿下一同进殿。”

云朵有些意外,不要她守宫门了?

还是这几位皇子确实有问题,太子给她制造接触的机会,以便夜间入梦?

从东华门到承光殿又是很长一段距离,越往里越是庄严肃穆,守卫森严,众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散漫神色,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九皇子迈着短粗腿,跟在后面走得哼哧哼哧的,就想让七皇子背他。

七皇子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又生得瘦弱,老九都快比他还重了,哪里背得动。

见七皇子不肯,九皇子又让四皇子背。

四皇子看着胖墩墩的弟弟,压低声道:“上午才被父皇考校了骑射,四哥手臂到现在还累着呢,别为难哥哥们了可好?”

九皇子气呼呼地喊辰王:“二哥,他们都不肯背我!”

辰王也烦他,拿出嫡长兄的威严气度提醒道:“九弟,莫要胡闹,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宝华殿。”

“东宫又如何?”九皇子张口便道,“他们都怕太子,难道二哥也怕吗?”

话音刚落,辰王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骤然铁青。

其他几人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在此时插嘴。

九皇子见他变了脸,吐吐舌头,躲到六皇子身后。

见六皇子时不时瞟向那侍寝宫女,九皇子又跑到云朵面前,仰着头颐指气使道:“你趴下,给本殿下当马骑。”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九皇子年纪最小,深得明成帝宠爱,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宝华殿的太监宫女都给他当过坐垫儿。

可这是东宫,谁敢这么使唤太子的侍寝宫女!

这女子虽被罚守宫门,失了宠爱,可到底曾是太子的枕边人。太子残暴不仁,却最是护短,谁敢动他宫里的人?众人都记得,当初被罚去御马监的曹元禄可是被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召回去了。

云朵僵在原地,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