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低呼与哗然,有人拔腿想跑,又被“谢府”两个字钉住了脚。
“谢府的耳目,跟我跟得这么久,也不打声招呼。”宁时打马回身,唇角微挑,“不是谢二小姐命你们来的?”
其中一人忍痛站起,抱拳躬身:“属下无意惊扰姑娘,只奉命暗中守护——”
乐。
她哪里需要人守着?
自从她出门便能感知到有两团不老实的玩意儿一直缀在自己身后,颇有些武功,只是对上自己还是有点蚍蜉撼大树了点。
只是探查的话,怎么想都会怀疑到谢天行头上吧。
估计是昨天谢灵伊晚归把他惹急了?
天知道怎么回事。
“我用不着人守。”
她懒得听完,淡声打断:“不过来得也巧,正缺人手。”
她指了指巷口:“几个乞儿,不该再让他们待在这儿。带回谢府,好生收着。别问缘由,只说是我吩咐的。”
“是。”
那人低头领命,便和同伴揉了揉被铜钱打得生疼的腰开始处理,人潮本来便离乞儿远,一听“谢府”来人便退得更远。
四散退避,仿佛风中闻见血。
谁都知道,谢府出手的事,最忌好奇。
他们只当这是某位贵人发善心,心里虽有疑惑,但脚下都麻利了几分,围观者很快让出一大片空地,仿佛怕自己多站半步也会沾上莫名因果。
......那几个乞儿仍伏在地上,身形畸零如破布堆。
人流自四方漫过。
藏蓝劲装的侍卫俯身时,那个双腿反折的乞儿剧烈颤抖起来——三年前也是这样高大的黑影,用烧红的铁钳固定住他的膝盖。
但这次落在他残肢上的手掌温暖干燥,那人甚至解下斗篷裹住他裸露的脊背......
“谢...府?”
乞儿破损的声带挤出气音。
他看见自己肮脏的断肢搭在对方绣着银线的衣料上,这画面荒诞得像场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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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像刀子般剐进乞儿的眼眶。
他蜷缩在青石板的裂缝里,突然听见马蹄铁敲击地面的声响。
那种清脆的、有节奏的声响,与他们这些残废爬行时拖出的黏腻声音截然不同。
尘雾里浮动的光斑中,那人端坐马背的身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裁下来的剪影。
黑马喷出的白气里,他看见玄铁剑鞘折射的寒光,看见月白衣袂翻卷时露出的雪色里衣——那么干净,连一道褶痕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碗里的铜钱还在打转。
乞儿从没见过这种人。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就让他想要匍匐在地,像拜神像那样跪着、不敢说话。
不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多凶,而是......太不相干了。
干净得像是不属于这个尘世之国,这座城,不属于这条街,也不类于他们这些半人半鬼的地痞乞儿。
她只是微微一俯身,将几枚铜钱从指尖轻弹入碗中。
那几枚钱在破碗里清脆作响,这讨的钱够多,他们回去才不会挨顿毒打,本该是天籁。
乞儿身体僵着,动也不敢动。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捡那些铜子,只怕一碰,就会把这短短一瞬的光明惊跑。
他看见宁时低头时,眼眸被鬓发遮去一半,唇色很浅,却偏带着一点不真实的红——像画上的人,像戏里的神仙,不似人间泥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哭。
不是因为被施舍,也不是因为终于得了几个铜子,而是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哪怕再活一百年,也成不了这样的人。
他低头看自己。
手是断的,腿是折的,脸上是疤,骨头是空的,血是冷的。
他活着,不像是“活着”。
他是被人拽着魂、拖着身子往街上丢的破麻袋,是人牙子口中的“道具”,是被灌药时痛到昏死过去后被一刀割了声带的小畜生。
而那个人,是骑马来的,风吹着她的衣角像云,她的眼神是冷的,可连冷也冷得比别人的热情更有分量。
他想开口叫一声,可喉咙早已不再听使唤。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完整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那一瞬,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不是感激,也不是依恋——
是一种深沉的、隐秘的、啃咬骨髓的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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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怨这个人太干净。
干净得不该出现在这个街口,不该和他们用同一片天,不该......丢下那几个铜钱就好像施尽了恩德。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能骑着高头大马,白衣猎猎,而他要像蛆虫般爬行?
凭什么那双手白皙完整,而他的指根早已溃烂见骨?
他恨自己残破,也恨这个人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