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想到一上午为这通电话自怨自艾的事儿,很自知之明的觉得,说出去太丢人了。
于是我敷衍道:“没说什么。”
“哦,那树……竟容,我先去看看柏庭,晚点再和你说。”
我听他这样叫我总是别扭地要命,也没多想就命令他:“你再叫我名字一声,不准停顿。”
我感觉他倒抽了一口气,坏心眼地暗笑不止。
柏潜战略性轻咳了一声,然后我听见他压低嗓音对着听筒说:“晚上叫给你听吧。我现在还在机场,不方便。”
我手忙脚乱把电话挂了,落地窗倒映出我的影子,我看到自己耳根红了一片。
因为柏潜回了那通电话的缘故,我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明朗,甚至有闲情去楼下的演员部指导新人。
我进来的不是时候,连酌正在颠覆形象地饰演柏潜金鸡奖影帝成名作《废街》的男主角钟小陋,一个民国乞丐。
影片里钟小陋匍匐在一个纨绔的黄包车底下,用嘴给男人舔皮鞋,只为了得到一块掉在地上的脏馒头。而现场上表演课没有黄包车,只有一把椅子当道具,也没有纨绔给他搭戏,只凭他单人演绎。
十几个上表演课的学生神色各异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连酌,连酌的状态显然受到这些视线的影响,他的指导老师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我走过去,弯腰勾起了连酌的衣领,视线在四周逡巡了一遍,说:“柏潜当年演这部片子的时候还是影坛新人,和他搭戏的这位纨绔耍大牌,导致连着几个场景都是柏潜无实物,凭空想象又计算好镜头距离演出来的。你们老师之所以在表演课上拿这段给你们做案例,是因为这些片段在影坛,封神了。”
“你见过柏潜,你能想象柏潜用那张亚历克斯的脸去演钟小陋吗?这两个角色,你对得上同一张脸吗?”
连酌还和我怄气,不服道:“你对他那么满意,怎么不签他来啊?!”
我心平气和:“我也想啊,但他不肯啊。情愿留在签了二十年的老东家那里,全年无休当洗钱机器。”
我们用的中文交流,而这间教室里除了我和连酌都是外国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只看到我和连酌在吵架,却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连酌脸上的盛气凌人仍没有丝毫改变,我松开他,起身时故意嫌弃地擦了擦手,拿捏着失望地口气说了一句英文:“演员在演戏时都不能做到投入,忘我,上八百年表演课也难成气候。”
霎时,连酌一身的劲头都下去了,他委屈地丧着脑袋搭在椅子上。我把视线移到其他看热闹的学员身上,他们吓得纷纷后退了一步。
我离开前偏头看了眼指导老师,他苦笑着对我使了个大拇指。
我搭电梯回了楼上的办公区,电梯门刚开,就看到云拂站在外面等我。我们去了顶楼抽烟。
俄罗斯的整个冬季几乎都在降雪,一天能飘好几场,雪基本上是不化的。我和云拂踩着顶楼的雪,呼吸间哈出的水汽漂浮在伞沿,然后成水,成冰。
抽了两根烟,云拂才跺着脚说:“一步登不了天,你对小朋友们的要求太高了。”
我咬着烟头否认:“哪有。我这是尽心指导,都还没收他们的课时费呢。”
“你少去楼下走动了,给我省点心吧,看在我已经不带你的份上。”云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树竟容,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上帝的垂青,拥有你和柏潜这样的天赋,这个世界多得是平凡人。”
“我也是平凡人。”我猛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儿冲淡了心里的苦涩。
“中国有一句诗,这些年柏潜的成就每高一点,这句诗就往我骨头上刻地深一点儿。”
“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晚上高楼林立,白天的车水马龙像是按下了休止符,雪落下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晰,我在纳新合同上签好了名字,附上意见,打开私印盖下。
完成了最后一个工作,我才出办公室的门,走进下班的电梯。
云拂让我别再去新人边上刷存在感,说很容易挫伤小朋友的积极性。我不以为然,却仍旧答应了她。
我以为云拂这样说了,就会交待好下面的人看见我要绕道走,结果下午刚骂完的小崽子,竟然站在我车边等我。
也不知道连酌站了多久,我过去时人已经冻地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