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张信礼曾一起生活过的校园里上下课铃周而复始地打着,一起走过的路上玉兰花谢了又开,学生每天来来去去,一切都不因一个人的离去而变得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而时间就在课桌、黑板、笔尖的沙沙声里与少年微蹙的眉峰间过去了。
纷飞的书页被哗哗抛上天空,仿佛一群白色的鸟。
春考秋考放榜那天林瑾瑜都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滩没有源头的死水。他看着那个还算可以的结果,长出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学校安排统一用机房填志愿,林瑾瑜翻着填报书,把祖国东西南北的大学填了个遍,唯独没有填上海的大学。
他是他们班仅有的几个去外省的学生之一。
结束后他和黄家耀一起结伴往外走,路过长长的花坛斜坡,还有小操场。
他还记得那一年张信礼刚转学过来,和他吵了架,两个人小学生一样互相装作不认识,惹得许钊找麻烦,和他在花坛绿化带附近较劲……那年操场上,张信礼和他们一起打球,一记漂亮的三分惊动了好多学生老师围到场边,边看边叫好……那年许钊喜欢沈兰夕,而常常和乔 斗嘴,惹得乔 双手高举垃圾铲,好似举着一件什么绝世神兵,两人追得满操场疯跑。
而今那些漫山遍野的影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红榜,还有寂静的操场。
“看什么呢?”黄家耀见他一直望着那边发呆,道:“这么出神。”
“看……”林瑾瑜隔着铁丝网收回了视线,说:“一群二逼的影子。”
那一年八月,夏末初秋的日子,林瑾瑜离开了林怀南,离开了妈妈,也离开了上海,孤独而倔强地踏上了上学的路。
火车铺位拥挤,上铺的大叔盖着被子鼾声如雷,隔壁还有小孩哇哇的吵闹声,林瑾瑜坐在窗边,书包夹层里塞着打火机和烟,他戴着那顶白色的PUMA棒球帽,和帽子上那只银色的美洲狮一起看窗外景物一栏拦倒退……城市离他越来越远。
临上车前林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在外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找妈妈要、有空记得打个电话回来、想吃什么家里都给你寄。
林瑾瑜看着无数条黑色的铁轨交错分叉,各奔东西去往不同的方向,最后只剩他们脚下的这一条。
他一直往前,离家越来越远。
第147章 来信
林瑾瑜所有的大学室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人很拽。
正是开学季,一大堆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的愣头青大一新生带着俩宛如左右护法的鬻歙爸妈,在来接人的学长学姐的保驾护航下拿着录取通知书走报道流程。
准大一新生们半只脚刚刚迈出中学校园,又人生地不熟,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着高中生的腼腆跟好奇。
签字、交钱、领寝具,这边几个来得早的男生正在爹妈的操持下忙活呢,那边林瑾瑜拖着个银灰色大行李箱,穿一件Champion的T恤,头上一顶棒球帽、脖子上挂着项链,在门口茫然地再三看了几眼寝室号,伸手用中指指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寝室里一片乱哄哄,好一副市井景象,各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哪儿哪儿都是包裹,桌上是擦风扇的谁谁谁他妈,床上是铺床单的谁谁谁他爸……大嗓门子正吼得不亦乐乎,忽地被三声文质彬彬的敲门声打断了。
所有人一下齐刷刷向门口看去,只见一穿得特潮特干净的男生站在门口,扶了扶帽檐,没什么表情地道:“请问……这儿是XX公寓X栋吗?”
室友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我X,哪里来的现充。”
一宿舍六个人,有从省会来的、有从三线小城市来的,也有从农村来的,可无论家境好还是一般,此刻打扫宿舍的当口,所有人都灰头土脸,挽着袖子和裤脚,好似一寝室下田插秧的农民伯伯。
可林瑾瑜不同,这个帅气且穿得讲究的男生走进门来,看了眼狼藉的地下,侧身推着他的箱子从各色杂物间小心地挤过去,没让自己的衣服跟行李箱碰到任何东西。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走到最后剩的那个床位上,把行李立在一边,看了看忙碌的其他人,也没打招呼也没撸起袖子跟他们一起开干,而是一言不发走去阳台,点了根烟。
好看的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点高冷气息,看着林瑾瑜潇洒转身的背影,室友们纷纷默默在心里吐槽:真尼玛拽啊……
实际上真不是林瑾瑜故意装拽,火车上那俩孩子实在太吵,呜哇呜哇没日没夜的,还有中年大叔此起彼伏的鼾声,跟唱戏似的,换了谁也睡不着啊。
且大学开学的大日子,别人都有爸妈送,都有爸妈帮着做这做那,只有他没有。
也是他活该,林爸林妈本来是要送他的,是林瑾瑜自己坚决拒绝了。他不想和他爸妈待在一起,他觉得很累。
所以他得一个人坐车、一个人检票、一个人搬行李、一个人来报道。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家出远门,林瑾瑜心里其实也慌,他不敢买机票一个人换登机牌、办托运、登机,最后买了不用转车的卧铺,想着睡一觉就到……结果在油腻的枕头间和小孩的吵闹声中熬了十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