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还是一副痛惜模样,说:“你可知他的考卷是何模样?我誊录考卷时,若不是见他文章写得甚好,当时真想撕了那纸……”
朱大人定是喝得醉了,他为人正直守礼,身为陛下近臣,嘴又极严,如今怎会说起晚辈糗事?
我听得心慌,觉得这是在说人背后坏话,连忙说:“朱大人,你可是醉……”
朱大人想起什么,突然悄声说道:“见你同他关系颇近,我同你说件事……你千万莫与他人讲……”
秘事我哪能听得,慌忙地想要劝阻他,还没开口,我便听到他说:“本来陈瑜那小子该是个状元的……”
我一听这话,便愣住了。
朱大人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呈上去的考卷都是专人誊写,又被抹了名字,殿试策论过后,圣上本钦定他为状元,但圣上想了片刻,又让我去调他自己写的考卷,我调来后,圣上看了大笑几声,便说‘字写得难看,给他个榜眼算了’,我当时……唉,真是无比痛惜……”
朱大人皱眉叹道:“你说……若是他字写得好那么一点,他一路上来,定是连中三元……想想本朝连中三元的,也就仅你一人而已……”
“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他这样的文采,何须之前几年都考不上举人?后来一考就考个解元,莫非从前考不上,是因字写得不好?可他如今也写得好不到哪儿去啊……”
我听了愣怔在原地。
朱大人拍了拍我的肩,含糊不清道:“若不是圣上说这奇字他要拿去观赏,收走了考卷,我倒真是想要给你看一看……”朱大人说着拍我肩的手也用力了起来,他夸赞道:“对了,圣上还收走过你的考卷呢,字好!有风骨!”
我笑笑,没有说话。
后来我在宴上细细回忆: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看我练字,总盯着我手腕翻转,怪不得我让他提笔作首小诗,他却说他诗作得不好。怪不得他总是露出不解,问我:“你这样提笔,不会觉得难受?”
“不会啊。”当时我很是茫然,觉得他的问有些奇怪。
原来如此,他的诗怎会作得不好?分明是不想在我面前写字,我笑了笑,觉得自己知道了陈瑜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心中明了,他问我时,我耐心解答,讲得更细,甚至时不时无意地让他看我练字,但他脸上虽是欣赏,却也总是一副疑惑模样,我看他这样,恨不得直接上手教他,但我总要保住他的面子。
有一日,我转身要去隔间架上拿本书册,半途想起那是在案桌上呢,于是便又返回,我走过转角时,见他悄悄折起我刚刚无意溅墨而被作废的诗篇,他小心放入袖中,然后直起身子,装作认真欣赏案桌上的字。
我憋住笑,没有拆穿他。
几月过后,正是他生辰之日,但他仿佛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听我说时,他这才恍然记起。
我将装订好的蓝色书册递与他,笑道:“你那本想要的杂诗小集,我恰巧有一本,但写满批注,不好送你,这是我亲手誊抄的,绝无一处污迹,一个错字。”
“愿你岁岁平安,一生喜乐安康。”
他紧紧盯着我,眼中情绪翻涌,然后颤手接下,久久都未言语,过了一会他才抖着声音说:“你户部事务繁忙,怎能……为我抄写这么厚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