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时分,同福客栈前厅里的空气燥得像是被老郭的“排山倒海”烘过一遍。
晏辰修长的食指正小心翼翼地划过一片浮在空中的光幕,那投影微微颤动着,是手机在控制界面进行菜单调整。
他身边,阿楚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跟着“蒜泥白肉”和“酸菜水煮鱼”的虚影像打转儿,白瓷似的手指在桌边烦躁地敲打。
“辰辰,你把‘酒水’放那么高,是打算让客人搬梯子点单吗?”她不满地噘嘴,那投影的光映得她眼眸熠熠生辉。
铁蛋那双被阿楚无数次调笑成“会发电”的电子眼,精准地从柜台后面捕捉到自家老板娘生动的小表情。
他凑近身旁的傻妞,压低了带着电流磁性的调笑:“妞妞快看,老板娘的腮帮子,鼓得像不像咱仓库里新来的、没充气的气鼓鱼?”
傻妞雪白的手指利落地在算盘珠上掠过,留下噼啪余响。
她眼皮都没抬,嘴角却先翘了上去:“老板不也由着她?瞧那眼神,跟灌了三坛子咱们掌柜珍藏的‘醉千年’一样黏。”
这话刚说完,晏辰果然笑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阿楚气鼓鼓的脸颊:“得令,女王大人。这就让它‘低眉顺眼’点。”
两人眼神胶着的一瞬,门框那里陡然一暗。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杵在了门口,挡住了门外渐沉的暮色。
那头耀眼的黄绸带子歪歪扭扭地在脑袋顶上缠着,刺得人眼发胀。
一身花里胡哨、印着张牙舞爪大象的粗布短衫裹在身上,黑黝黝的脸膛上,汗珠子如同刚揭锅盖的馒头,沿着紧皱的眉头鼻梁一路滚下。
这打扮、这模样,甭说七侠镇,就是翻遍整个关中地面,也难找出第二份来。
那人身体像是装了机簧,膝盖猛地弯下去,又飞快地弹起来,再弯下去,再弹起来。
就在这古怪的起伏之间,他两手“啪”地一声在胸前合拢,嗓子里挤出一个如同老风箱破了洞的调子:“萨……瓦迪卡!”
声音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
柜台后噼啪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大堂里几桌稀稀拉拉的客人停了筷子。
正在楼梯口跟白敬琪争抢一个亮闪闪物体的吕青柠,那防辐射眼镜片上,还停留着对堂弟的“死亡凝视”。
只有那对仿生人反应如迅雷。
铁蛋悄无声息地挡在了晏辰和阿楚身前,像是空气本身瞬间凝固成了一面盾。
傻妞的手指已经虚按在腰间的某个位置,无形的能量束随时待发。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更为迅捷的青影带着呼喝之声扑了上去!是邢育森邢捕头。
他那久经酒精考验的大脑,显然将这怪客上上下下的动作精准归类到了“偷鸡摸狗惯犯被捕前心虚下跪求饶”这个档里。
“贼骨头!光天化日……啊不对,傍晚行窃!给我趴下吧你!”
他整个人如饿虎扑食,精准地撞在那泰国大叔的后背上,将他重重地按向最近的一张八仙桌——
“哗啦——咣当!”
满满一大盆翠花刚端出来、还飘着热气儿的酸菜水煮鱼汤,泼溅开来。
红油辣椒、雪白鱼片、酸菜帮子,糊了两人满头满脸一身。
褐色的汤水顺着邢捕头的官帽帽檐往下滴答,而他身下,只露出那人两条穿着破烂裤子的腿,还在兀自弹动着。
“亲……亲娘哎……”邢捕头自己先懵了,一脸红油辣椒,活脱脱刚从年画上蹦下来的小鬼。
“这……这影响仕途啊!”
柜台后面,佟湘玉倒吸一口凉气,手捂着心口,那声经典的“额滴神啊——”眼看就要飙出喉咙的最高音。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滑过空气。
铁蛋不知何时已绕过大堂的狼藉,出现在邢捕头和那被按在汤汤水水里的泰国大叔旁边。
他嘴角还是那抹恰到好处、仿佛看了场好戏的专业微笑,只是眼里飞速闪烁着淡蓝色的数据流。
随即,他声音沉稳地响起,用的是纯正清晰的中文,却代替那个在酸菜鱼里挣扎发声的人:
“诸位掌柜的,老板们,实在对不住。这位素格力大师并不是什么盗贼,他是从南方的佛国来的。”
铁蛋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惊愕的面孔,确保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
他的发声系统做了轻微调整,带着一丝温和的安抚意味:“大师带来了一个极其麻烦的问题。他的佛寺里一件供奉了数百年的圣物,一个月前突然沾染了极其凶恶的诅咒,佛寺所有长老都束手无策。”
“他跨越千山万水,历经险阻……呃……”铁蛋的视线落在那位素格力大师身上,对方此刻艰难地将一只汤勺从鼻孔旁边拔开。
铁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语气依然保持着平稳:“……最后听闻大明同福客栈有一位神奇的铁蛋师傅……能通晓万物,或许有办法化解。”
“铁蛋师傅?”佟湘玉惊魂未定地扶着柜台,红油汤的气味冲得她直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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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你?你啥时候拜的佛?”
铁蛋脸上那职业化的亲切笑容纹丝不动:“老板娘,这‘师傅’大概是个尊称。重点在他带来的圣物。”
他朝还泡在汤里的素格力示意了一下:“请大师取出圣物吧。”
素格力挣扎着,不顾身上淋漓的汤水,双手颤抖着伸进他那油腻腻、沾满了鱼片和酸菜的破布短褂的内袋。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连角落里的莫小贝都踮起了脚。
同福客栈里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灰扑扑的,像是一块形状不太规则的石头,被一种暗红色的、不知何物的线细密地缠绕着。
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陈年污垢,透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素格利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捧着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离自己稍远一点的桌面上——就是刚刚被鱼汤泼到的那张,此刻桌面上还汪着红油汤水。
他放下后立刻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一样,双手合十,嘴里用泰语飞快地念念有词。
满是油污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虔诚和恐惧的诡异表情。
安静。无声的压力在蔓延。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块不起眼的脏石头上的瞬间——
呼!
毫无征兆地,一股粘稠、滑腻、如同幽冥深处爬出的幽暗浓雾瞬间爆发!
那雾气绿得吓人,像是深潭里沉积千年的腐叶所化,翻滚着从灰石头的缝隙和缠绕的红线中疯狂涌出!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死鱼腥臭、霉烂朽木和淡淡血腥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大堂,比那打翻的酸菜鱼汤还要浓烈十倍!
“呕——”嗅觉最为灵敏的吕秀才第一个遭殃,捂嘴干呕。
“额滴神——”佟湘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睛惊恐地瞪大。
不是看向那绿烟,而是死死盯住柜台角落——她心爱的、悬在柱子支架上、传了几代人的腊猪腿!
那是她的心头肉,色泽油亮、黑里透红、凝结着时间的芬芳……至少在几秒钟前还是。
只见那坚韧风干、硬邦邦的黑色腊猪腿,像泡了水的面团一样突然瘫软、膨胀、扭曲变形!
上面紧致的表皮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个丑陋的水泡!
下一刹那,油亮的腊肉层竟噼啪爆开,里面钻出来的不是什么肉质纤维……是活物!
一条肥硕、布满粘液、闪烁着幽黑光泽的大鲶鱼,猛地从爆开的水泡中钻出!
“啪嗒!”
它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油腻腊肉皮,重重砸在地上。
那双没有眼睑、鼓胀凸出、透着诡异愚蠢精光的鱼眼,茫然地对着空气“凝视”了一瞬间。
“哗擦!”离得近的白敬琪吓得一蹦三尺高。
“哗擦擦!!”紧接着那鱼猛地一挣,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巨大的闷响。
整个滑腻的身躯竟真的如同鬼上身一样,原地疯狂地、不规则地、极其扭曲地上下弹跳起来!
“嗷呜——!”它甚至发出了一种绝非鱼类应有的、高亢又刺耳、如同老式卡车急刹车的怪异嘶鸣!
佟湘玉的心在滴血!
眼前这疯狂蹦跶、还“奏乐”的玩意儿,曾是她几辈传家、镇店之宝级别的风干腊肉啊!
巨大的震惊迅速转变为滔天的愤怒。
她指着那条在汤水和油污地板上乱滚乱跳的“怪鱼”,用尽毕生功力发出了高亢的、足以掀翻房顶的尖叫:“快!抓住那条会蹦迪的鱼啊——!!!”
前厅瞬间炸开了锅!混乱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瓢冷水!
郭芙蓉杏眼圆睁,本能反应超越思考。
只见她柳眉倒竖,素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弧,气沉丹田,那声经典怒吼喷薄而出:“排山倒——”
然而那个“海”字还没出口,她硬生生刹住了车。
眼前这滑不留丢、还在嘶鸣蹦跶的玩意儿……是鱼?是鬼?还是什么妖孽?
她那威猛无匹的掌力对着它拍下去,究竟是能拍扁还是直接帮它“飞升”?
她那双平日里打架从不含糊的手,此刻竟然有些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祝无双反应如电,娇叱一声:“放着我来!”
一抹蓝影腾空而起,直扑那条疯狂扭动弹跳的黑鲶鱼。
她的指风迅疾精准,眼看就要点上那滑腻鱼背的某个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鱼猛地一甩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