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门帘被一只骨骼分明、却又带着点随意的手掀起。
进来的人，模样实在稀奇。
看着三十许的年纪，一身料子上乘、剪裁却颇为放浪形骸的道袍，说是青不青，说是蓝也不蓝，上头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些看不明就里的云纹和符咒。
他的头发松松地用一根通体墨玉、顶端镶嵌着温润明珠的发簪挽了个不羁的道髻，几缕发丝轻飘飘垂在额前。
最扎眼的是他的神情，没有半分神仙垂眸众生的悲悯肃穆，反倒眉头微微打着结，嘴角向下撇着，活像刚跟谁结结实实地吵了一架，脸上挂着三分的烦躁和七分的“生人勿近”的晦气。
他手里，极不相称地捏着个顶顶时兴的、屏幕锃亮的最新款折叠屏手机，手指正在那光滑的屏幕上极其熟练地戳戳点点。
嘴里叼着根细杆子的电子烟，随着他含糊的抱怨，时不时“噗”地一下，喷出一小团香甜的桃子味烟雾，散在客栈带着点陈年油烟气的空气里。
“嘶——”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电子烟，桃子味更浓了，呛得路过的莫小贝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一边点着手机屏幕，一边头也不抬地嚷嚷，那声音清越倒还算清越，可腔调里那股子抱怨劲儿简直要溢出来，惊得账台后正“噼啪”拨打算盘的佟湘玉一个激灵，算盘珠子都蹦出一颗掉在了地上。
那人浑然不觉，自顾自嚷嚷：“哎呀我勒个去！本座算是开了天眼了！如今这都什么世道！你们说说！那什么、什么天师府！搞了个‘云水禅心静修打卡VIP团’！七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起步！还搞饥饿营销！月售仅限三十单！关键是贵得离谱啊宝宝们！这年头做神仙都这么卷吗？让咱们这种基层散修小仙官上哪儿说理去？这分明是逼良为娼……啊呸！逼仙搞氪金！”
他的“宝宝们”一出口，坐在大堂角落正忙着调试一个小巧圆盘状信号增强器的阿楚和晏辰，立刻默契十足、动作整齐划一地掏出各自的手机。
晏辰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划动几下，一个带着未来感的虚拟投屏光影瞬间悬浮升起，稳稳地立在客栈大堂中央。
上面瞬间炸开了锅：
【天尊显灵了？活的？？！！】
【天尊吐槽加班的样子像极了我周一早上的怨种样子！】
【天尊V我五百点修为，保佑我科科不挂！】
【天师府也割韭菜了？道观也玩轻奢团？震撼！】
【天尊别生气，来同福客栈打工包吃包住体验人间烟火啊！】
白敬琪刚啃完一块卤牛肉，嘴上油光光的，见状立马凑过去，垫着脚瞅那漂浮的弹幕，乐得不行，故意拉长调子：“哗擦——真来直播的神仙？亲娘咧！天尊大大，甭卷了！搁咱们这儿当临时工吧！小爷包你吃香喝辣，体验那什么‘佛跳墙’，哦不对，‘神跳脚’的滋味！”
他努力挺了挺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身板。
“啊！” 郭芙蓉手里端着一大盘刚出锅还冒着热气、晶莹剔透的翡翠水晶包，正要往桌上放，被这悬浮的弹幕光屏一晃眼，条件反射般下意识就要撒手推出去，“排——”
“哎芙妹！稳住！小心包子！” 吕秀才以与他一贯啰嗦气质完全不符的敏捷速度冲了过去，险险地在那盘包子滑脱前扶住了盘边，他那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歪歪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面是惊魂未定的眼神，“子……子曾经曰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撒泼……啊呸，撒泼对食物是极大的不尊重啊！芙妹！”
刚扶稳包子，吕秀才目光扫到那位还在对着光屏眉头紧锁、愤愤不平拍手机屏幕的天尊，职业病立刻发作，把盘子往旁边柜台一搁，快步上前，语重心长：“哎呀这位……天尊大仙？小生吕轻侯，不才也读过几本道家典籍。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您贵为天尊，这、这与凡间道观争竞长短，还为那黄白之物动雷霆之怒，实在有违清静无为之大道本源啊！《道德经》有云：‘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您说这不是自寻烦恼，自毁道基吗？再者……”
灵宝天尊听得眉头锁得更紧，脑门儿青筋隐隐跳动。
好家伙，自己刚被凡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营销气得够呛，一进门就碰上这么一位比“紧箍咒”还“紧箍咒”的凡夫俗子！
他不耐烦地挥挥那宽大的袍袖，像是要驱散苍蝇：“停停停！”
那清越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你这书生恁地聒噪！本座……”
他想说自己位列三清，自有火气，岂容凡人说教？
可话到嘴边，瞥见周围一群人——扛着巨大超现实旅行箱的阿楚正饶有兴致地挑眉看着他，她身旁的晏辰手里居然还攥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一看就不是凡品的能量块，连角落那俩正在卿卿我我的机器人管家眼神似乎都不太对劲（铁蛋刚偷偷捏了一下傻妞的金属小手，被她“啪”地反手一巴掌拍在铁臂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主，
这地儿似乎有点邪门儿！
天尊大人咽下了后半句狠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脑袋扭开，目光扫到那满屏的弹幕光屏，烦躁更甚。
【秀才开大！口遁天尊！】
【天尊：第一次被物理驱魔（碎碎念版）】
【我赌十个铜板天尊下一秒忍不住劈秀才！】
【论道法，还是我吕·真理之嘴·秀才强啊！】
【天尊委屈巴巴.jpg】
就在气氛微妙地僵持时，角落里传来一连串尖锐急促、带着金属摩擦底噪的“嘀嘀嘀嘀——！咔！”声，打破了寂静。
“啊哦……” 负责信号中继的铁蛋摊开他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一脸无辜地用略带电流混响的电子合成音宣布：“报告老板老板娘，刚才有一股强大的、未经处理的强电磁脉冲瞬间过载，导致客栈备用能源模块保护性熔断。”
铁蛋晃了晃他那颗圆溜溜、闪着微光的金属脑袋，眼神扫过灵宝天尊袍袖间还没来得及完全平复的细微电弧，“推测源头……呃，大约是这位道长大人澎湃的情绪激动引发的……能量外泄？咱家WIFI和部分线路……呃，挂了。”
刚才还弥漫着桃子烟雾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佟湘玉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嘴唇哆嗦着，看着天花板上几盏忽明忽暗、最终彻底熄灭的节能LED灯，再看向她那台因为断电、屏幕彻底黑掉的收银电脑，最后目光锁定在那位肇事者身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声贯穿七侠镇人灵魂深处的方言惊呼猛地破开寂静：“额——滴——个——神——呐——！！！你赔额的灯！额的电脑！额的网！！额的生意！！！没了网！额的账咋结？！番茄免费小说里的穿越情节额还没看完咧！！”
“亲娘嘞！” 邢捕头刚溜达进来，准备蹭杯茶，看到这一片狼藉的黑灯瞎火，以及佟湘玉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吓得一缩脖子，“影响仕途啊！这、这这大白天，神仙降罪？！”
燕小六手快，“仓啷”一声就把腰间那把从没真正拔出来砍过人的官刀拽出一半，刀刃在昏暗里闪了闪，没等众人看清，他自己先吓了一跳，“嗷”一嗓子喊出了破音：“啊呀！有刺客！展堂救我！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啊啊啊！”
刀又“哐当”掉回了刀鞘。
灵宝天尊嘴角猛抽了一下，看着满屋子凡人（以及疑似非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自己身上——愤怒的（佟湘玉）、谴责的（吕秀才扶眼镜）、惊恐的（燕小六躲到了白展堂身后）、好奇的（白敬琪和吕家姐妹）、还有角落里那两个机器人略显无奈的眼神。
他手里那个刚刚还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凡间最新款折叠屏手机，此刻屏幕也彻底黑了。
弹幕光屏虽然也黑了，但阿楚和晏辰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最后的几条弹幕清晰可见：
【天尊威武！一言不合拔网线！物理清场！】
【哈哈哈哈修道院的电闸保安都没你专业！】
【秀才你赢了，你把天尊念出物理超度效果了！】
【WIFI已卒，断网时代降临同福，默哀三秒！】
【天尊：我情绪波动大点咋了？凡人的线路真脆皮！求赔！】
灵宝天尊清俊的面皮，第一次染上了凡尘的红潮——不是羞的，是气的，更带着一种神仙下凡刚落地就踩了狗屎的憋屈和难以置信。
他堂堂灵宝天尊啊！
何曾受过这等“冤枉”？
他努力稳住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仙家威仪，试图讲道理：“咳！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他甩了一下宽大的袍袖，试图将方才那点细微的电弧完全藏匿，声音竭力维持着清越，却掩饰不住一丝被踩了尾巴的恼羞成怒，“尔等凡间……这些奇技淫巧的物事，竟……竟脆弱至此！本座不过心中有些不平之气，一丝法力涟漪，尔等的‘网’就……如此不堪一击？简直是豆腐渣！”
他说着，下意识地想再吸一口电子烟定定神，却发现那精巧小玩意儿也因断电罢工了。
烦！
更烦了！
“啧啧啧，” 阿楚把玩着自己依旧运转如常的手机，手指灵巧地转着圈，俏皮地对着灵宝天尊晃了晃屏幕边缘，那上面一个蓝色地球模型图标正在缓缓转动，下面标注着“独立卫星信道——已连接”。
她挑了挑眉，语气是那种让人牙痒痒的悠然，“天尊呐，您那‘一丝法力涟漪’，大概属于洪荒级别吧？咱们这凡间的科技产品，细胳膊细腿的，哪儿经得起您老神威这么一涟漪呀？这下可好，网没了，灯灭了，佟掌柜的心也碎成一盘盘‘珍珠翡翠白玉汤’咯。”
她故意拖长了最后几个字的音调，眼神瞟向还在捶胸顿足的佟湘玉。
晏辰则更务实些。
他收起那个幽蓝的能量块，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小圆盘，形状和铁蛋刚才捣鼓的那个信号增强器如出一辙。
小主，
他走到一面墙边，踮起脚，手指在墙面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按压了几下。
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开一小块，露出里面闪烁着密集光芒的控制板。
他飞快地操作了几下，随即墙壁合拢。
与此同时，一个体积更大、充满未来工业感的银白色机器管家（傻妞）无声地从后院飘了进来，金属手臂灵活地打开她腰腹部的一块盖板，晏辰极其自然地将那块熔断烧毁的能源模块取出，又换上一个崭新的、散发着更柔和蓝光的模块。
“铁蛋，重启一下主网关和冗余链路试试。” 晏辰语气平静地吩咐。
角落的铁蛋应了一声“是咧，老板娘！”，眼里红光一阵规律的闪烁。
几秒之后，天花板上的几盏灯“滋啦”响了一声，挣扎着重新亮起，虽然光线忽明忽灭得像鬼片现场。
佟湘玉的收银电脑屏幕也挣扎着亮了，可惜桌面图标都没完全刷出来，卡顿明显。
至于WIFI？
根本搜不到信号！
傻妞用她圆润柔和的电子音汇报：“晏辰老板，主网关核心逻辑组件烧毁，冗余链路部分物理性熔穿。新模块已切换，能维持基本照明和不稳定供电。但WIFI与内部局域网彻底瘫痪。修复需要核心替换件，本地材料库存量不足，需调用主储备包进行现场打印合成，预计耗时……至少四十分钟。”
“呼——” 佟湘玉长长地、带着哭腔地呼出一口气，又猛地吸回去，终于缓过劲儿来，叉腰指向灵宝天尊，“额不管你是天尊还是地尊！额这店里的损失，你得赔！白展堂！关门！今天不接客了！关门算账！”
白展堂多精啊，一听“关门”，动作比闪电还快，“哎！”地应了一声，人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到门口，“啪！啪！”两下干脆利落地落了门闩。
脸上还挂着“葵花”标志的和煦微笑，语气却没得商量：“对不住各位乡亲父老，今儿个暂停营业！有事改日再来哈！”
人却牢牢钉在门边，挡住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莫小贝乐得清闲，靠着柜台嗑起瓜子，内力激荡之下，瓜子壳像一片片暗器，精准地飞向门口的废纸篓，噗噗作响。
“嫂子说得对！神仙也得讲道理！打工还债，天经地义！”她嘴里咔嚓咔嚓，“内力再深，也得赔咱的网！”
【天尊大型拆迁现场！物理说服最为致命！】
【佟掌柜：亲身体验神仙拆家，主打一个破产！】
【秀才嘴炮无效后转物理制裁！效果拔群！】
【同福安全守则第一条：别惹秀才碎碎念！第二条：别让天尊生气！】
【莫小贝的瓜子壳：最强气氛组，物理输出天花板！】
灵宝天尊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再看看自己被隔绝在这密闭空间里的处境——秀才的眼神还在自己身上逡巡，仿佛在酝酿下一波“子曰”；铁蛋傻妞那泛着金属冷光、绝非血肉之躯的体格杵在那里；阿楚还在笑眯眯地晃手机；晏辰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一个散发着隐隐能量波动的奇特“腰牌”上。
他堂堂天尊，被一群凡人逼在墙角算账？！
一股更炽烈的无名怒火夹杂着憋屈猛地冲上天灵盖！
清俊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
他忍无可忍！
何需再忍？！
他广袖猛地一挥！
整个客栈大堂里的空气陡然变得无比凝滞沉重，仿佛有万钧重担压下！
细小的电弧“滋啦滋啦”凭空跳跃，在他指端疯狂汇聚，那小小的电弧迅速膨胀、拉长，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嗡鸣！
耀眼的紫白色电光缠绕着，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欺仙太甚！” 灵宝天尊尖利的声音几乎压过了电光的嘶鸣，“统统闭嘴！尝尝本座——”
“天尊且慢动手！” 恰在此时，一个温软如水、语调稍急却不失清亮的女声响起。
是祝无双！
她不知何时快步走了出来，正好站在风暴的边缘。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茶壶，看样子是去后院刚续了热水过来。
她看向灵宝天尊指端那足以瞬间毁掉整个客栈的可怕电光，眼底闪过一丝惧色，但那句“放着我来”仿佛刻在了她骨子里，即使面对神仙也是如此。
“放着……呃，请息怒！”无双改口改得有点急，快步上前，将那壶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碧螺春放到旁边一张还算完好的八仙桌上，动作麻利地翻过一只白瓷茶杯，手腕轻提，淡绿清亮的茶汤精准入杯。
一缕清雅至极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奇异地驱散了几分空气中焦糊和凝滞的气息。
“奔波辛苦，又遭了意外，您先歇歇火气，喝杯粗茶顺顺心？” 无双的声音带着吴语特有的柔糯，语气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生气伤身，何况……这客栈都是掌柜的血汗，是咱们几十口子人的家呢。若毁了，多少人要无家可归？”
她看了一眼角落堆放的、还没来得及完全修复的上次打斗后留下的破损桌椅，眼神里是真切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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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的龙傲天也赶紧上前一步，他那身机关师常穿的皮围裙还没解下，沾着木屑和机油，此刻却用一口颇为严肃蹩脚的生硬“煲冬瓜”（普通话）腔调道：“叼！大佬！气大伤肺嘎！有乜……有咩事讲唔埋（有话好好说）！我哋……我们地头蛇最讲规矩！你理亏在先，赔钱是理所应当嘅（的）！”
他似乎为了证明“地头蛇”的诚意，还用力拍了拍胸膛，震得围裙上的零件叮当作响。
那缕清雅温润的茶香，像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无双恳切温柔的话语，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灵宝天尊绷紧的神经里。
指尖疯狂跳动的毁灭电光，仿佛被这凡间的热气和话语微微熨烫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那杯雾气氤氲的茶水，澄澈的茶汤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因怒意而扭曲的脸——哪还有半分天尊的雍容气度？
简直像个凡间泼皮！
“噗……” 阿楚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弹幕给晏辰看。
只见那依旧坚挺的直播光屏上，弹幕再次汹涌：
【无双救我！温柔神技克制暴走天尊！】
【放着我来！这四字神咒连天尊都得低头喝杯茶！】
【家人们把‘茶之道’打到公屏上！无双女神YYDS！】
【天尊OS：她叫我喝茶诶？这怎么好意思再炸……】
【龙傲天：试图用粤语哲理安抚天尊失败但心意到了！】
灵宝天尊的脸颊肌肉再次可疑地抽动了一下。
那凝聚的、足以让凡人灰飞烟灭的毁灭性能量，终究是被这杯带着凡尘温暖的清茶和那双真诚恳切的眸子逼退了。
狂躁的电光不甘地扭曲、嗡鸣了片刻，最终像被打湿的火苗，“滋滋”几声，迅速黯淡、熄灭，化作几缕带着臭氧味的青烟，缭绕着他微微颤抖的袖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是电子烟，而是带着焦糊和茶香的、真实又呛人的空气。
一股名为“委屈”和“骑虎难下”的复杂情绪，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了灵宝天尊那高贵的元神。
他一甩袍袖，负手而立，试图找回点场子：“哼！本座……本座岂是那等恃强凌弱、不讲道理之辈！”
他目光扫过四周，被秀才眼镜片后的幽深盯得发毛，又被佟湘玉那种“你不赔钱今天就别想走”的眼神灼烧着，更瞥见傻妞已经开始蹲在地上检查那堆被电糊的线路板，铁蛋拿着个奇形怪状的工具在旁边帮忙，阿楚晏辰一副看好戏的状态，而那对吕家姐妹（吕青柠推着眼镜）和跳脱的白敬琪则在旁边挤眉弄眼地交流。
他只好梗着脖子，硬邦邦地丢出后半句：“不过是些俗物！尔等报个数来！本座自有补偿！”
佟湘玉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立刻精神抖擞，从柜台后抽出一本厚厚的、沾着油渍的账本，“哗啦啦”翻得飞快：“额滴个神……啊不，天尊大老爷，您听好喽！LED灯六盏，最新款的节能长寿型，每盏算您三两银子！电脑一台，顶配高算力版，专门处理订单库存，八十两！最新代光纤主路由、全屋千兆AP覆盖设备、信号增强中继器、铁蛋先生那劳什子精密能源模块，杂七杂八……看在您是初犯，友情价！抹去零头，拢共三百五十八两……纹银！”
佟湘玉咬着那“纹银”二字，说得掷地有声，“至于生意损失、精神抚慰金，额这人最公道，就不跟您算了！”
“多少？！” 灵宝天尊的声音猛地拔高，尾音都劈了叉，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三百五十八两？！你怎么不去抢？！”
他下意识地去摸袖袋（习惯性动作，神仙哪会揣铜钱？）。
弹幕再次沸腾：
【佟掌柜！商业奇才！天尊账单！】
【哈哈哈哈哈神仙也得为凡间物价肉痛！】
【天尊：我堂堂三清至尊，竟被三百五十八两难倒？】
【建议天尊直接拿法宝抵债！】
【强烈要求天尊直播打工还债！】
“三百五十八两纹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佟湘玉叉腰，腰杆挺得笔直，完全忘了眼前的是挥手就能招来雷霆的神仙，“天尊大人，您是金口玉言！不能赖账！”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宽大的袖口，仿佛那袖袋里藏着金山银海。
灵宝天尊白皙的脸颊再次涨红了。
尴尬。
前所未有的尴尬。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袖袋里摸索，除了空荡荡就是空空荡荡，连之前那根电子烟都没了踪影（刚才似乎被自己失控的法力弄坏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的凤目，此刻因为极度的窘迫而微微睁大，一丝难得的慌乱掠过眼底。
他想说自己一个先天灵宝化身，执掌三界雷霆的上古神仙，难道还要向凡人赊账不成？！
可这话怎么也吼不出口。
就在这难堪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成泥沼的时刻。
“掌柜的。” 晏辰温润如玉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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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柜台旁，手指轻轻点在佟湘玉翻开的那本账册上，指尖正指着“损耗杂项”那一栏。
他嘴角含笑，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佟湘玉说：“佟掌柜，您算的物资本钱账目清晰，很是公道。不过……三百五十八两这个整数，听起来总像是少了点灵气，显得咱们有点宰客嫌疑，不大好听。”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那位脸色阵青阵白的天尊，话锋悠悠一转：“您看，要不这样？这物质损失呢，好办。我们那儿正好还有些备用零件，傻妞已经在修，钱的事您也别太难为天尊了。”
佟湘玉一愣，刚想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晏辰却转向了依旧杵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的灵宝天尊，笑容里带着点高深莫测的探究：“天尊，在下冒昧问一句。您之前情绪激荡，引动的‘一丝法力涟漪’，那纯粹是您的愤怒情绪引发的纯粹能量外溢？还是说……”
晏辰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仿佛能看穿什么，“其中……掺杂了某些被您携带、甚至可能是被您自身情绪引动的‘不太干净’的东西？”
灵宝天尊猛地一怔，像是被人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处。
先前那种单纯的烦躁和憋屈感瞬间冻结，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惊讶、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藏的狼狈！
他霍然抬头，死死盯着晏辰那张温润无害却仿佛洞察一切的脸：“你……此言何意？！”
晏辰不答，目光却转向了傻妞。
一直半蹲在地上清理线路废墟、那堆被熔穿的电线和焦黑扭曲塑料中隐隐渗出几缕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灰黑色气流的傻妞。
她圆圆的电子眼此刻切换成了深沉的扫描蓝光模式，聚焦在那几缕气流上，用她平板的电子音汇报：“检测到高能湮灭级残余能量波动，伴生超高频精神污染波痕，初步分析与本次破坏源能量场存在98.76%相关性。污染波痕性质：极度负面怨恨能量聚合体，具备部分‘低语’与‘情绪传染’特征。污染源核心：处于极度不稳定态，依附于……”
傻妞的红光扫描头精准地、无声地停在了灵宝天尊的方向。
全场一片沉寂，连嗑瓜子的莫小贝都停下了动作，瓜子壳悬在半空。
阿楚走到晏辰身边，也收起了玩味的笑容，神情变得凝重：“天尊，您这‘一丝涟漪’里面，怕是不小心带了点您自己也没彻底消化的‘特产’吧？这股怨气……年代够久远的，能量层级高得离谱，还透着股‘不死不休’的晦涩劲儿。”
灵宝天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他额间那道仿佛天生玉痕的法印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方才那滔天的愤怒、委屈、傲然，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历经了万年风化的巨石，由内而外地透出沧桑裂痕。
宽大的道袍下，挺直的脊背竟微微有些佝偻。
他沉默了足足有三息，那压抑到极点的气氛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