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忌侧倒在地上,七尺之身蜷缩成胎儿似的形状,面颊渐渐褪去血色,力量渐渐流逝,可他仍在呼唤着自己的娘亲。
他像是根本忘了,娘亲是如何鞭笞他又亲吻他,如何目含清泪地引诱他与自己交合。
他像是根本忘了,娘亲早已被他杀死,连带着腹中那个乱伦而来的生命,一同死在霜华剑下。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剖开妇人的身体,身体中的胎儿已初具人形,有着完整的手脚和浑浊的眼睛,他忽然想到,这个不成形的东西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却与他枕过同一处胚床,他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它长大成人,成为世上的另一个自己,而自己被它扼住脖子,饱受折磨,奄奄一息。
世上不需要两个一样的人,所以,他非得杀了这个孩子不可。可当他拗断胎儿的腿脚,扼住胎儿的脖子,他又一次看到了梦中的情形。
原来他一直都活在梦里,他甚至分不清死去的究竟是胎儿,还是自己。
他像是根本忘了,他的娘亲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呼唤。
但另一个人听到了。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正挣扎着爬往他的身边。
*
侏儒贴着地面爬行,活像一只蠕动的虫,矮小的身躯轧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是沾在石头上的血。
这虫已折断腿脚,遍体鳞伤,脸颊贴着地面,沾满泥土,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动腰腹,靠着仅存的力气一寸一寸向前挪。
在旁人看来,他的模样实在卑微到了极致,既可怜又可憎。
唯有与他一样堕入尘土,紧贴地面的一双眼,才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向蜷缩在水畔的身影爬去,脸上竟浮起几分喜色。原来是因为他所寻的目标也看到了他,撑开爬满血丝的眼,微微抬起头,唤道:“大哥——”
两个含糊的字眼,一声虚弱的呼唤,对他而言竟是无可比拟的慰藉。
他的嘴角勾起,勾出一抹笑容。
他终于爬到不忌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但这段距离却使他再难逾越,他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视线也渐渐变暗,他知道自己不剩多少时间可活。
他张开口,啐了一口,将裹着泥浆和血的碎牙吐出口外,随后用低哑的声音道:“不忌啊……是大哥不好,大哥骗了你,你的娘亲已经下了九泉,你在人间当然找不到她……”
“九泉……?”不忌艰难地睁开眼,在一片朦胧暧昧的记忆中,他仿佛窥见了父亲埋葬在河畔老树下的尸骨,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就和我爹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