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十步一杀 闻笛 1631 字 2024-03-16

他倚墙而坐,向着空无一人的虚空,喃喃道:“可惜你算错了一点,我早已没有选择了。”

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足尖,像极了陌生人的足尖。鞋底的缝隙里尚且残余着一丝血迹,像极了陌生人的血。

他已分不清这血是来自昨日还是今日,因为昨日的他与今日的他,已经是全然两幅不同的面目。

他可以变出各种面目,抛却尊严,颠倒是非,榨取挚情,吞噬真心。他像个失了心智的赌徒,一掷千金,直到将傍身之物挥霍得分毫不剩。

他靠在墙上,望着投进狭窗中的天光微微变化,光斑的边界镀了一层烧焦似的亮橘色,沿着尘埃堆积的墙壁上缓慢爬行。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够看到的、外面的天地。

他望着那令人目眩的一道细细的罅缝,低吟道——石火光中寄此身。

此身早已消磨在这一道疲倦的光中,待到黑夜降临时,便粉身碎骨,消弭彻底,还天地间一片雪白干净。

*

先皇开国封疆三百载,时至今日,朝廷已如一匹苍老的骏马,金鞍玉辔表面下渐渐显出迟暮之态。

朝堂愈是衰颓,武林便愈是兴盛,放眼神州各地,门派林立,佼佼者各有千秋,铸剑庄起初也不过是一支不起眼的泛辈,之所以能够屹立于名门之列,靠的是独一无二的功夫——锻冶之术。

锻冶的门槛并不高,市井工匠之流只要稍作学习,也可兼锻刀剑枪戟。然而,要锻出真正脱俗绝尘、流芳百世的名剑,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世上所有武功一样,都需要经久的磨练。

但锻剑的修行却与其他武修大为迥异,武功之绝,绝在瞬间所爆发出的力量,以力为贵,锻剑之绝,却要依靠漫长的积蓄和累加,以巧为能。故而每个学徒拜入师门后,非但不像其他门派那般以豪言励志,反倒要学习沉默与收敛——不说无用之语,不行无用之事,将心性蓄养成深潭之水,杜绝俗骛,摒除繁浮,如此才能够沉浸于浇冶熔锻的繁缛工序中。

剑是冰冷的,是异于人性的凶物,因而铸剑者若想臻入佳境,学有所成,锻出神兵利器,就非得抛弃人的秉性不可。古有楚匠为铸出名剑,不惜以身投入熔炉,在常人看来或许不可理喻,但在铸剑师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晏家人天生便短命。

有人说是因着他们常年与钢淬铁蚀为伍,躯体渐渐被金属异化,不再容于这血肉铸成的人世。也有人说他们是被剑抽去了魂魄,每铸出一柄名剑,便要割舍一部分生命,铸剑愈多,命就愈少。

愈是短命的家世,少年愈是早熟,譬如晏月华在十七岁那年,就已功成名就。

那是一年格外阴冷的冬天,他闭关数月,不眠不休,在风霜中开炉,锻出一柄月华剑,剑出之日,青白之气缭绕山巅,炉火之中芒星四溢,而那一柄剑精光湛然,璀璨如月华流泻,惊艳了远近的江湖名士。后来,铸剑庄将此剑献于朝廷,用作大将军的佩剑,并换得先皇亲自封赏。这是武林名门至高无上的荣耀。从此,晏月华便代替日渐体衰的父亲,接过了庄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