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喉咙发烫,忍不住伸出舌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游走舔舐。这时他触到赵潜呈的目光,后者正盯着自己,视线落在他起皱的唇角,毫不掩饰眼中狂热的期许。
与这杯毒酒和斟酒的人相比,他在楼下两层的际遇实在不值一提。
他将酒杯放在一旁,只觉得手心黏糊糊的,已经沾满了冷汗。他微微回过头,发现冯广生也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目光中透着悚意。
冯广生并没有错,他想,此刻的自己恐怕与楼下见过的赌徒全无差别,甚至比后者更加疯癫。
虽然毒酒尚未沾上唇舌,可他的醉意却比赵潜呈还要深。倘若摆一面在他眼前,他还能分清镜中的人究竟是谁么?
赵潜呈的手落在赌桌一侧,臂上施力,哗地一声将桌面下方的抽匣拉出。
抽匣有三层,经由机括相连,次第敞开,匣中存放着各类赌具,工艺比楼下精致得多,琳琅满目,花式繁复,应有尽有。
赵潜呈道:“既然我占了你的便宜,就由你来决定赌法吧,我奉陪。”
晏千帆低下头,伸出手指,指尖在贵重的花牌、棋盘与骰子表面逐一拂过,始终没有停留,直到行至抽匣一角,停在一枚铜钱上。
赵潜呈面露诧色,凝着晏千帆的脸看了一会儿,见对方神色不改,才问道:“就赌这个?”
晏千帆点头:“说来惭愧,我进赌坊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许多本事还没来得及学,听店小二说,店里最简单的赌法便是这个。”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折五钱,圆形正中有一只细方孔,方孔四周有镂刻图案,正面是先皇的年号,又叫做字面,背面是四方八卦的纹样,又叫做纹面。
五文的铜钱若是拿去市集上花,最多只能换上几个馒头,一口咸菜。不过在赌徒之间,折五钱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图案的缘故,它的字面与纹面笔画数恰巧一致,所以分量也一模一样。就连街头的小鬼也常常投掷折五钱,用猜正反的方式互相戏耍。
铜钱价贱,便于百姓间寻常买卖,在世面上流通最广,进得口袋多了,往往变得又脏又旧。眼前的这一枚被收在赌坊里,幸运地免遭荼毒,保住了崭新的模样,镂刻的沟壑处干干净净,未沾泥灰,虽然质地厚暗,表面却隐约泛起金属光泽。
赵潜呈点点头,伸出两只手指,将铜钱夹在手里,在掌心攥了一攥,道:“那就赌它,我来抛,你来接。”
“好。”晏千帆应过,凑近一步,站在他的对面。
几乎没有分量的一枚小物,顺着赵潜呈的拇指弹动,高高跃向空中。
赵潜呈的醉态荡然无存,手上的力道刚劲沉稳,抛出的铜钱转得飞快,在晦暗的室内化作一只黯金色的小球,雀跃着攀至屋顶,渐缓至停,而后沿着来时的轨迹回落,速度也越来越快,直教人眼花缭乱。
啪的一声,铜钱落在晏千帆的手背上,被后者用另一只手掌盖住。
“纹面朝上。”赵潜呈同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