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三枚铜钱悉数在他手底臣服,他终于将其中一枚缓缓举起,道:“这才是我投出的那一枚。”
“正是如此,”晏千帆点头道,“你投掷的是其中一枚,看到的却是另外一枚。因而不论你作何猜测,你最终看到的结果,始终取决于我的意思。”
赵潜呈脸上的困惑渐渐转为怒火:“你是如何做到的?”
晏千帆道:“我练了十几年的手上功夫,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若是被你轻易察觉,我哪里还敢站在你面前同你坦白。”
赵潜呈似乎仍不相信,带着刨根究底的神色追问道:“赝品又是哪儿来的?”
晏千帆垂下视线,口吻中带了些不由自主的歉意:“这是我上楼见你之前,借了店小二的地方,依着他的描述,用市面上的铜钱抛光打磨的。若是时间充裕,还可以做得更像些,一定叫你全然无从分辨。”
抛光打磨,本是锻造铁器的工匠最基本的手艺。晏千帆虽然离开瀛洲岛十年之久,但祖上传下来的本事仿佛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一般,他一刻也不曾忘却。就算是全然没有见过的小器小物,仅凭旁人几句描述,他也能够仿造得八九不离十。
精于赌技的赵潜呈怎么也不会料到,世上还会有人刻意为铜钱炮制一模一样的赝品。
于是,他竟被一个过分简单的、好似小儿嬉戏一般的阴谋骗得一败涂地,甚至输掉了自己的命。
任何人遭受这样的侮辱,都难免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赵潜呈捏起拳头,将那三枚状似亲生兄弟的铜钱攥在掌心,攥出尖锐刺耳的咯咯声,那些原本齐整有秩,平整干净的纹路,在他掌心扭曲,蟠结,彼此挤压,消磨,残杀,最终变成三块丑陋粗鄙、面目可憎的废物。
他用同样的力道狠狠咬着牙根,瞪着晏千帆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使诈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
晏千帆点头:“我承认。”
只听砰砰砰三声利鸣,三枚可怜的小东西被大力抛甩出手,重重地撞向背后的墙壁,在剧烈的碰撞后坠向地面,留下一串细密的余响,不知滚入哪片阴暗的角落,才总算归于沉寂。
赵潜呈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他一把抓起晏千帆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耍我耍得很有意思吗?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晏千帆只是缓缓摇头,脸上的神色凝重,全然看不出耍弄人心的快乐,只有无尽的痛苦。
若是晏月华知道他将家传的本领用来使诈出千,会如何作想。
若是安广厦知道他将一个无辜的人逼至绝路,又该如何看待他。
让善人作恶,比让恶人行善还要更难。因为信赖与尊敬,都是脆弱易碎,一旦破损便再也无法修补的东西。
他抛光打磨的仿佛不是铜钱,而是自己的心,他将良知和尊严全部打磨干净,将最卑劣无耻的一面袒露在台面上。
“稍后你尽管揍我,只是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看。”
许是他的口吻太过低沉,赵潜呈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放开了他的领子,默默退后一步。
他踱到赌桌前,而后抬起手掌,五指攥成拳头,在空中悬停了片刻,毫无征兆地往桌面砸去。
他将满腔的积郁悉数发泄在这一砸之中,拳头仿佛铁锤,竟将桌面的木料生生敲碎,砸出一个歪曲的豁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