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枪再金贵,也不过只是一件兵刃,天下之大,很容易便能寻到替代。
枪杆里并没有精魂寄宿,也不曾再晦夜里亮起光辉,在寒风中擎起火种。
齐顺盯着银枪入水,仿佛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漩涡拉走。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
从船上向下望去,海面笼罩在船身的阴影中,竟不再是碧蓝的,反倒呈现一片深黑的色泽,犹如雪山中突兀的裂谷,翻涌的怒浪在船身周遭拍打,激荡,水底是深不可测的极渊,仿佛连接着另一片寰宇。细长的枪杆坠入其中,停留不过一瞬,便被崭新的怒浪盖住,再也看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齐顺甚至没有看清银枪消失前的样子。他怔怔望着水面,视线拼命搜寻,只为寻找一抹残影,藉此慰藉自己的心魄。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片苍白的水花。
齐顺只觉得冷,拂面的海风凛寒彻骨,使他脚底倍感虚浮,四肢倍感乏力。他终于失了气力,像是被抽去筋骨似的,颓然滑坐在地上。他将肩背倚着栏杆,目光投向远处的岛屿,眼前的风景渐渐扭曲,倒错,滑向一片无垠的深渊。
*
直到一天过去大半,查证才终于告一段落。头船甲板上已经站满了人,熙熙攘攘,好似大年初一的市集一般,这些人被判为无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次船上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获罪的囚徒被官兵押解着,虽站在甲板上,却被束缚手足,不能只有行动。这些人纷纷低头沉默,脸色铁青,即便平安离开瀛洲岛,等待他们的也只有冰冷的牢狱。
头船与次船都装得满满当当,吃饱了水,拉满了帆,起锚后缓缓漂离海岸,驶入汹涌的波涛中。
从船上眺望,瀛洲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缩成一个点。数日来的流血杀伐,陡宕变故,也随之一同远去。
齐顺趴在船沿上,看着层云在天际翻滚,将海面笼罩在一片铅灰的色泽中,层云之中隐隐透出一抹夕色,好似帷帐里的烛火一般朦胧,福船陷在天地间的帷帐里,仿佛停滞不动似的。
半晌过后,齐顺才注意到,福船真的停滞不动了。
出海之后,海浪骤然变得很大,飘忽莫测的风好似许多手臂,从四面八方撕扯船帆,船身仿佛陷进泥沼似的,在原地摇荡。因着吃水太深,浪头眼看就要越过甲板。
只听管事扯着嗓子道:“风向骤变,赶紧将帆收起来!”
船夫们得了令,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不通水性的武林人只能缩在角落,听天由命。
风帆收起后,船身摇荡的幅度总算减轻了许多,避免了当场倾翻的下场,然而,却也无法继续前行,只是绕着曲折的轨迹在原处打转。
齐顺满面慌乱,他的兄长宽慰他道:“海上的风浪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那边不是已经能看到陆地了么?”
齐顺闻声远眺,只见天色又暗了一些,阵阵阴风中,隐约能窥见天际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好似泼墨晕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