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柳千还在与众人周旋,语声夹在嘈杂中,显得分外渺小,像是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又深又响,才终于突出重围。
然而,便是这样虫鸣般的细小声音,竟渐渐渗入众人的心,裹足不前的武林人,纷纷向柳千身边靠拢,甩开颓丧萎靡的面目,重新鼓振士气。
柳红枫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柳千已经转回头来,将视线投向他,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神情,像是在炫耀似的。
黑暗浓郁迷离,可那双生机勃勃的眼却格外明亮。
柳红枫不禁摇了摇头,喉咙深处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用没人听得见的声调道:“你们一个个换着法子来逼我,如此下去,我都快舍不得死了。”
他的低语淹没在一片刀剑出鞘的铮鸣中。
夺船的队伍重整旗鼓,摆出进攻的态势,又一次冲了上去。
他们大都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的同伴有些已经被无情的海浪卷走,有些还躺在冰冷的甲板上奄奄等死,但他们阵势比方才还要盛大,还要勇猛。
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三教九流,拉帮结伙,入不了名门世家的眼,也被凡俗百姓所厌弃。他们没有高尚的品行,更不懂得圣贤礼教,终其一生,也不过随波逐流,贪图享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这样的一群人,哪怕脚步朝往同一个方向,心始终是散的,始终各自为政,处处提防旁人,难以齐心协力。
但柳千的话终于将他们唤醒,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终于放下放下彼此间的陈年旧怨,豁出性命,并肩而战。
倘若每个人都忌惮自己的性命,谁也不愿冒险,谁也不愿付出,那么,他们便将永远失去那片浑噩自由的天地,永远无法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每个人都是一滴浊水,不成气候,唯有汇在一处,才是一片江湖。
在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柳红枫用余光暼向段长涯的侧脸。
段长涯目不转睛地凝着前方,睫毛微微颤动,遥远天空中黯淡疏寥的星辉落在他的眸子深处,好灯芯上跳耀的火焰。
不可思议地,柳红枫的胸口也随之一齐鼓动,像是被这一抹星星之火引燃了似的,他挺直虚弱的肩背,抬起乏力的手臂,从嘶哑的喉咙深处吐纳气息,用奇迹般的力量,擎起莫邪之剑,跟在段长涯身后。
双剑合璧,势如破竹。
武林人殊死相搏,不计牺牲,如飞蛾似的前仆后继,终于将东风堂的剑阵逼得节节后退,退到船尾一侧。
船夫们眼看形势骤变,也跟着缴械投降,将掌帆的位置拱手让出。
武林人握住帆绳,发出庆贺胜利的吼声,他们已经隐约窥见远处陆地的影子。
雨势渐渐减弱,天边隐隐泛起一抹亮色,黑幢幢的山影连绵参差,浮在黑暗尽头,只要将帆绳握在手里,胜利便是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