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冲到墙角捧起大黑(注:师傅养的猫)的鱼食盆:“这可是民国的东西啊!”
正好师傅回来,抖动着倒八字眉毛梗起脖子,一手指着那人结巴道:“师弟你你你、你心痛个什么!每样东西我可是天天擦的!”
师叔痛心疾首:“早知道就不把这些东西给你了。那副岫玉云纹棋你拿去干什么了?”
师傅无辜的看两边墙壁:“送人了。恰好遇到适合的人。”
我当时特别不能理解,不就送了副破围棋嘛,师叔干嘛气的两眼一翻就倒地上了。师傅一高兴就爱送人围棋,尽说这是金的玉的,还非要在棋罐上签名,黑棋罐上签一个,白棋罐上再签一个,有甚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年我生日师傅就送了我一副棋,装在草编棋罐里,说是玉石做的。我一摸发现跟地摊上的塑料围棋没得区别。
直到师傅死后我再回想,才知道那副岫玉云纹棋是真有其事。弟子只有两个,既然师傅没送给我,多半就给了耀然。
耀然那种性格,山崩在面前都不影响他打谱,估计收了围棋也只是回家放着,没拿出来给人炫耀。
其实想想心里挺不甘的,我们下棋时他绝少能赢我,而师傅却认了他做嫡传弟子。
耀然比我稳重,懂事,爱干净,凡事也都谦让我。师傅常常看着玩得满身泥巴的我摇头,比不得,比不得,看了然然再看昭昭——简直像是大街上捡来的。所以从小以来,围棋就是我在耀然面前唯一的骄傲,而且骄傲的不可救药。
师傅还说,学一门学问入得太深,就不那么容易出来。
算起来我丢了围棋已经七年,七年间耀然已经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成为我指尖触摸不到的幻像。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一个人坐在棋桌前,坐上好久,那帕子抹干净棋盘上每一个污点。
师傅说棋盘就是棋手的灵台,灵台不清净,下出的棋就毛毛糙糙,虎头蛇尾。所以师傅要求我们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功课是擦棋盘。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抢早饭,棋盘都是耀然帮我擦的,亮晃晃的金丝柚木棋盘。
现在坐在棋盘前,手指划过纵横的纹路,就像划过那些年没心没肺的时光。
我看了看两个男人的围棋,眯眯眼执白,对方执黑,又是一边倒的下法。黑棋一塌糊涂。
眯眯眼继续那棋子有意无意的敲棋盘边沿:“你跟我下肯定是输,换雅门的张隐九段来也赢不了。实话说他的棋其实下得不怎么样,不过是在他那个年代的高手而已,不然也不会隐退之后躲那么多年,谁找他挑战都不接。算力和棋感都很平庸,徒有虚名而已,早就被这个时代的围棋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