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九五至尊,心坚如铁,此时却忍不住眼眶微湿。想着他那出类拔萃却英年早逝的长子,他的心异常酸楚。
太子身亡时才二十出头,正是刚刚长成,令他骄傲,却又没到被他忌惮的时候,于是在他心里就成为了永远不可替代的孝子,也是最杰出最合格的储君。如今,看到太子临终前殚精竭虑,好不容易保下的儿子健康长大,成为翩翩少年,他不由得想,太子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很高兴。
他伸手拉住少年的手,只觉得精神一振,病情都减轻了许多,于是慈爱地笑道:“孩子,你该叫朕皇爷爷。”
苏钰仲大惊失色,本能地转头看向父亲,“爹……”
苏东辰上前轻抚他的肩,“殿下,您本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是陛下的大皇孙。”
苏钰仲和苏钰孟都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苏东辰轻声讲述了当年的种种内情,然后退后一步,恭敬地说:“大皇孙殿下,当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周密布置,拼死将您送出险地,慈爱之心,可昭日月。臣按照太子殿下的指示,保护您长大。如今您与皇上已经团聚,臣不敢再居父职,请殿下恕罪。”
“爹!”苏钰仲满脸是泪,大声叫道,声音里满是痛苦。
苏东辰长叹一声,移开目光,看向皇帝,“皇上恕微臣欺瞒之罪。”
皇上的心也很乱,暂时计较不了这些,只顾着安抚孙儿,“孩子,苏爱卿是你的养父,这勿庸置疑。你也不要忘了你的父王和母妃,他们的在天之灵都惦记着你。”
听到皇帝承认苏东辰是自己的“父”,苏钰仲的情绪平静下来。想到亲生父母当时在四面皆敌、生命垂危的情形下还想尽一切办法送自己逃生,他又泪落如雨,“父王,母妃……皇爷爷……”混乱之中不及多想,他一头扑进皇帝怀中,抱着他嚎啕大哭。
皇上搂着梦寐以求的孙儿,也是老泪纵横。守在一旁的大太监拿袖子抹着泪,连忙去给皇帝斟茶倒水,不停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
苏东辰搂着惊悸不安的儿子,轻声叹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他在前世几乎从来不看古文,到了这一世后融合记忆,对无数诗词歌赋、经典文章耳熟能详,却不能完全领悟,此刻看到这一幕,忽然有所感慨,似乎又明白了许多东西。
皇上虽然在安慰孙儿,却仍然没有放松警觉。听了苏东辰念出的诗,他心有所感,渐渐收了泪。待贴身太监服侍自己净过面,他下了龙床,拉着孙儿到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看着苏东辰笑道:“难得听到苏爱卿吟诗,虽然用词浅白,却感情真挚,是可以流传千古的佳作。”
直到第二天,胡氏和苏沁兰才知道退亲的事。
苏东辰正在书房写自辩折子,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身边服侍的小厮说:“去问问,什么事?”
很快,出去的小厮就进来禀报,“四小姐想要见大爷。”
苏东辰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得到许可,护卫们才让开院门,放苏沁兰进去。
昔日高傲的国公府嫡女此时颇有些狼狈,这让苏沁兰更加恼羞成怒,风一样冲进书房,大声质问,“你凭什么给退了我的亲事?”
苏东辰微微皱眉,斥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婚事是你能过问的吗?不敬长兄,无礼之极,你还像个国公府的小姐吗?”
苏沁兰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你是我大哥,可你关心过我这个妹妹吗?我在你眼里还比上那些小娘养的贱种……”
“住口。”苏东辰怒喝,“堂堂国公府千金,竟然口出污言秽语,简直岂有此理!这都是谁教你的?嗯?你可别忘了,你母亲是继室,在我母亲的牌位前要执妾礼。按照你骂的那些话,你在我面前又算是什么?”
苏沁兰顿时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先是恼怒,继而羞耻,再想想自己的美满婚事已经被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苏东辰皱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这才平静地道:“行了,哭什么?你回去问问你母亲,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才让桓襄侯府不顾脸面,急着来退亲。”
苏沁兰一愣,哭声顿止。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苏东辰,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问:“我娘做了什么?”
苏东辰并没有告诉她那些扑朔迷离的事情,而是语重心长地教导,“你也大了,应该自己长点心,放聪明些。你受你母亲连累颇深,婚事只好暂时放一放,明年再议吧。咱们武将家的姑娘不必像文官家的,讲究十五、六岁就要出嫁,晚两年也没什么。你也不必担心,等风声过去,父亲会给你看门好亲事。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在家呆着,修身养性,学点东西,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苏沁兰很茫然,却失去了吵闹的勇气,乖乖地出门,带着丫鬟回去了。她要好好想一想,以前听母亲和身边的人说得太多,她对这个大哥很不喜欢,甚至有些瞧不起,几乎都没跟他说过话,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刚才说出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她离开,苏东辰便叫来沥泉,“小佛堂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