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我,二哥,下面兄弟有议论。”王队将小心翼翼来言。
“怎么说?”
“他们说都是清河人,刘大头领他们是义军,咱们是官军,他们一起渡河去了,我们来侧翼做掩护,跑这么远还危险……其实是,是受了刘大头领他们排挤。”王老五努力将自己获得的信息清楚转述出来。
韩二郎怔了一下,并没有着急反驳,而是认真来问:“这种流言多吗?”
“挺多的。”王老五赶紧点头。
“是两日急行军太累了。”韩二郎想了一想,稍作推测。
“不止是太累,怕是还有些怯战。”王老五也想了一想,给出了补充。
“怯战?!”韩二郎大为震惊。
“是。”王老五稍作解释。“都说咱们突的太快了,两天下来这么累,还有人嘀咕一个步营这般深入前线……”
“这算什么怯战?只还是在抱怨罢了。”韩二郎这才松了口气,但也肃然起来。“但也不能不管,你现在去准备,让大家不用等立营,先用一些干粮清水,但要有节制,然后把随军的文书叫到新兵最多的第八队去,我也去那里跟他们说清楚,然后让文书晚上回去劝劝。”
王老五本来准备再说些什么,可到底是憋了回去,老老实实遵循军令去了。
到此为止,一切风平浪静,盛秋时节的河北大地上,脚下是平原,北面是巍峨的大山,身侧是河流,没有比这更舒爽的天气和宜人的景色了。
实际上,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是,随着休整开始,哪怕还没有立营,只是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部队的抱怨也很快得到了某种自然的舒缓,气氛也开始变得融洽。而即便如此,王老五忙完之后来到第八队的时候,发现文书们已经离开,可韩二郎依旧在这里一手拿着炒饼一手拎着水袋跟几十个新兵们闲聊。
“韩头领,俺问个事情……憋肚子里好久了。”一名稍微年长的军官见气氛融洽,忍不住插嘴来问。“你都做了头领,还得了首席的赐剑,娶媳妇都还是首席主婚的女官,不说前途远大,只现在也算登堂入室的贵人了,咋还叫个韩二郎呢?不学人家起个新名字?”
韩二郎当即苦笑:“不瞒你们,确有人劝我改名,可我就是不敢,我怕改了名字就忘了本了……你们想想,那些改名的头领都是怎么回事?哪家不是亲眷族人一大串,有的干脆是带着整个庄子一起起事入帮建业的。如今他改了名字,换了衣裳,整个庄子都一起变得名望起来。可我呢?我家中本就是清河破落户,亲人如今一个也无,也就是往日认识的一些乡亲还在乡里耕作,你们说,我若是再改了名字,端起官人的架子,那跟死了再换个人有什么两样?”
周围围着的人里十之八九不解,但少数明白的一欷歔起来,自然是一起欷歔。
韩二郎见状无奈,只好指着刚来的王老五打趣:“你们若是计较这个,王五哥才是最该改名的,他却总是不改,也不听劝,头领们都不好喊他的……”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旋即醒悟,一起哄笑起来。
无他,谁让帮里有一位更出名的王五郎呢?甚至还是大家正经的最顶头上司。
开了个玩笑,说了几句闲话,韩二郎又把刘黑榥不可能与自己生分的原委凑了几句……毕竟嘛,他韩二郎是官军,可到底是清河人,更后面的各营干脆是河南、北地来的,用他遮护侧翼,还是信任多一些。
眼见着气氛好了,韩二郎也准备起身安排扎营事宜了,这个时候,数骑在夕阳下自北面奔驰而来,在一名准备将的带领下直趋此地,却也只好转向迎上。
周围的第八队新兵自然驻足,而很多军官、文书、参军却是自然汇集起来。
果然,准备将尚未下马,便先来告知:“头领,北面二十里左右有敌大军,近四五千众!”
“北面,修武?”韩二郎愣了一下。
“不是修武,他们在我们正北面的东西官道上,此时正在扎营。”准备将下马后继续汇报。
“修武在东北面……这是准备去修武?”韩二郎稍作思索,似乎得出结论。
“应该是,但也说不定是冲我们来的。”
“冲我们来?”
“不是……是说从沁水上游渡河,然后从这里去包住新温的东侧,让新温的人无处可逃。”
“这就对了。”韩二郎点点头。“那你觉得他们是从哪里来?”
“哨骑先看到人就来了,还没探查清楚痕迹……但不是从西面来,就是从北面来。”
“确实,而且这个也无所谓。”韩二郎想了一想,继续来问。“确定北面只有这一支兵马吧?”
“只能确定这支兵马南侧并没有援军,连东面修武的情况都不好说。”
“我们能发现他们,他们也能发现我们对不对?”韩二郎依旧询问,但身形早就转向了一侧,哨骑们反而落在身后。
原来,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韩二郎的不少亲信,有文书、有参军、有队将、有准备将,至于之前和眼下的讨论,他们都晓得这并不是韩二郎真的不懂军事,实际上自家这位主将向来战场嗅觉灵敏,他只是借这种形式审讨军情,同时也在自我思考,属于韩二郎的个人习惯。
“必然如此。”下面的参军也开口了。“即便是他们没发现我们,我们也得照着他们发现我们来……”
“对的。”韩二郎点头,继续来问。“按照计划,冯端冯分管的营会去修武?”
“冯头领打头阵,王伏贝王大头领跟其余两营也会跟上。”
“现在到了吗?”
“不好说,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而且咱们太快了。”
“也是。”韩二郎再三点头,然后环视四周。“我觉得眼下万全之策是放弃扎营,主动进攻……你们觉得如何?”
饶是周围亲信早就将进攻纳入思考的选项,可听到主将这般干脆表态,众人还是有些慌张。
战术上没有问题,虽然人数有差距,可此时出击便是夜袭,对方也是一整日行军没得休息,而且身后十几里地就有足够多的支援,侧翼可能也会有支援。
但是……
“我想了一想,以咱们承担的军令和当前的军情来看,无外乎是两条,要么在这里下寨守住,要么主动去打。”韩二郎认真朝营内骨干们解释道。“可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既然是做先锋来打仗的,为什么要停下来等人家来打?大军作战,个个畏缩,哪里指望能争天下?!”
众人各自凛然。
但王老五还是提醒:“打不是不行,怕只怕刘大头领那边会觉得我们抢功……咱们这一去说不得是头一战!”
“为国为帮,怎么能计较这些?”韩二郎毫不迟疑扶剑应下。“咱们学着首席的规矩,谁还有什么话?”
这下子,众人再无计较,各自赞同,然后军令顺势下达,亲信们立即散开去做准备,信使也往身后周边各营去做联络和告知,哨骑也匆匆启动,不顾劳累,再去探查军情。
韩二郎也准备回到自己直属队中。
不过,也就是这时,他又注意到了营中第八队的那些新兵,这些人之前明显是被哨骑吸引,并没有散去,此时直接接到命令,又明显带着激动和紧张……想了一想,这位营将再度走了过去。
“你们晓得晚上上了阵,做新兵的有什么诀窍吗?”韩二郎扶着腰间佩刀笑问道。
一窝新兵面面相觑,但到底是刚刚聊开了,倒也不怕,其中一人大着胆子来问:“什么诀窍?”
“其实就一个字。”韩二郎一手扶刀,一手举起一根手指,脸上笑吟吟的表情不变。“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不解,有人便要猜。
下一刻,韩二郎面色陡变,白刃半露,同时真气涌出,当场一喝,宛若雷霆:“杀!”
一众新兵多被惊得跌倒,只能目送判若两人的营将扶剑离去。
倒是旁边没走远的王老五,一时有些发懵……他倒不是不懂为何韩二郎要吓这些年轻人,这是义战嘛,临阵吓一吓,激励士气是对的,只是这厮此番作为,不免让他想起当年一起做贼做官军的时候,那时候韩二郎的那个字可不是“杀”……而是“逃”。
若非是这个“逃”字,如何从贼做到官,又从官做到黜龙军?
但好像也不对,好像从做官的时候就不是“逃”那么简单了,做了黜龙军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杀”,但要让王老五短时间能想清楚脉络,也着实难为他。
就这样,其人稍作思索,没有头绪后,便早早回去执行军令了——他那个队可是韩二郎这个营中公认的“首队”,他则是“首队将”,待会打起来是要冲在最前面的。
天色黯淡了下来,营中用完了干粮,准备好火把,扔下多余辎重……他们也没有多少辎重,因为到今日中午之前都算是内线行军……然后便在已经显现的星光之下往北而行。
行军途中,只前导巡骑与队中什长点火,队将以下皆衔枚,所幸平原之上,道路宽广,韩二郎很快增加命令,让前导部队将队伍铺开,进一步减少了迷路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温城西侧十余里处,发挥了骑兵机动优势的刘黑榥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野地中的敌人,然后陷入到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