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正低着头出神,右颈后方露出一小片粉色的胎记,活像是落了片花瓣在上面。月光照得他肤色白净,而那片花瓣样的胎记则越发灼眼。
“常歌。”
常歌轻轻嗯了一声。
“你劝乔泽生不要过于冒险的话,真的是那样想的么?”
常歌摸着有些粗糙的缰绳。
其实,将与士不同,士将留存,否则难以久战;但将当无畏,否则军当不军。
那话劝劝乔泽生合适,但放在他身上,其实是不大合适的。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当着祝政的面说的。尤其是知道箭镞真相之后,他有些惶惑——他身上有冰魂蛊毒,又常常在马背上讨生活,他从没想过会活得长长久久。当时答应祝政也是想着有一日算一日,但他忘记了一点,祝政似乎并不这么想。
只是受伤而已,祝政就完全受不了。
常歌只低声搪塞:“是,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这么劝乔泽生。”
他忽然觉得身后的人稍稍顿了一下。
经过密林,白马晃晃悠悠,踩着月光沿着林边走,恰巧能远远俯瞰襄阳。
汉水环抱,襄阳城里已有了些活人气,天刚麻黑,已点起了些许灯火。
常歌见着那片灯火,身子渐渐放松起来。灯火映进他漂亮的眼瞳里,一片璀璨。
祝政的声音更低了些,也更温和了些:“将军此刻在想什么?”
“我在想……终有一日,天下泰定,江河万古,我王……万年。”
三个愿望,十二个字,没有一个字在说他自己。
祝政攥紧了他的手。
常歌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知是规劝还是开解,轻声说道:“……王乃公器,须寡欲薄念,无妄无情,大仁不仁,方成仁王。”[2]
常歌对这一点认得太过于清楚,尤其是西灵一定,狼将火寻鸰失踪,狼胥骑崩解;而北境一定,定安公常川“自尽”在常家祠堂。
他没觉得这命运末途太过于残酷,这不过是历朝坐拥兵权的大将,无可避免的末局而已。
正如常川生前时常说的那样,“将者,为王之刀剑,锐利即可,无需多思多情”。
他还偷偷想过,万一功成,良弓藏了便藏了,只要为家为国、为定天下,他都能接受。
常歌同祝政说着掏心窝子的话:“我杀孽太重,一路走到头,怕是神佛都不肯渡……而今更是,过一日便赚了一日,很多事情,只盼先生看开些……自古仁王军政大事,只有礼乐征伐。除此之外,万事万物、凡间众生——”
“……何物不可舍,何人不可舍。”
突然间,他被死死抱住了。
祝政搂住他的力气那样大,几乎要将他的肩骨都捏碎一般。这本该是个主动宽慰的动作,但祝政却极其压抑,像要撷取他身体中的一切温度。
也不知是谁在宽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