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前面来。”范仲淹指着身旁的座位说道,目光掠过温和之色。
迟疑了下,楚质轻轻施礼,上前几步,悄然落坐,腰板挺直,目视前方,呼吸尽量放缓,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范仲淹说道:“粮价上涨的几日,城中百姓对老夫……可有什么怨言?”
心中一震,楚质侧头看向范仲淹,口中连忙道:“太守何出此言,以城中现在的情况,粮价上涨实属必然,百姓岂会有什么怨言。”
“你才上任几天,就学会了官场中欺上瞒下的那套,若是让济川兄知道,小心挨他的尺子。”范仲淹说道,言辞看似厉害,却没有丝毫严厉之音,语气反而有点像慈祥的长辈在教育小辈一般。
楚质不好意思的讪笑起来,目光落在范仲淹身上,略微观察片刻,心中有些莫名酸楚。
此时的范仲淹身穿绯红官袍,身腰笔直如同一棵苍松,满面红光,看似精气神十足,然而龙白的须发末稍微微曲卷,显得有些凌乱,本应炯炯有神的双瞳,却泛着黯淡之色,眼圈附近有些微的红肿,显然是睡眠不足特有的模样。
“即使你不说,老夫也能猜测得出来。”范仲淹轻叹说道:“想老夫一生爱惜清名,不想在风烛残年之时,却晚节不保。”
楚质知道,范仲淹承认自己爱惜名声,其实也是有根据的,少年时的范仲淹曾经写过一首诗中自抒抱负:“有客淳且狂,少小爱功名;非谓钟鼎重,非谓箪瓢轻。”同时,他慨叹道:“风尘三十六,未作万人英。”以此看来,出身贫寒的范仲淹很想出人头地,而且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功了。
对于范仲淹的爱名、近名,当时颇有些非议,范仲淹入官的举主晏殊就曾告诉过他,说有人议论他好奇邀名,当时的宰相吕夷简说范仲淹务名无实,而另一位宰相王曾,也说过范希文未免近名之类的话。
不过楚质却明白,对于范仲淹的爱名、近名,除了有人出于恶意攻击之外,不少人却是误解了,在楚质来,一个人看重和爱惜自己的名节、名誉,立身扬名,是件好事,而不是坏事,一个人能爱惜的声名,就算是在沽名钓誉,但也起码不会做自毁名誉的事情,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应该加以提倡才对。
况且范仲淹提倡注重名节,可以说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的一种拨乱反正,唐末五代十国时期,由于王朝更迭转换频繁,士大夫往往转仕几朝,如自命长乐老的冯道,就历仕四朝十君,而宋朝取代后周之后,后周就有一批士大夫成为宋臣。
在宋初的几十年中,贰臣充满了朝廷,当然,对于当时所谓的贰臣,在舆论上也没有什么非议,后来,范仲淹痛感五代以来士风浇薄,道德沦丧,决定以身作则,振作士风,砥砺士大夫名节,才有重名之声。
“在下官看来,太守大忠伟节,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哲,乃天地间气,第一流人物,一世之师……”楚质快速的引用大堆后人评论范仲淹的话,随后说道:“况且……”
“停。”还没等楚质况且下去,范仲淹连忙打断,神情有些古怪:“你刚才那……溜须拍马的话,是谁教你的?”
眨了眨眼睛,楚质指天立誓道:“这绝对是下官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