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林妹妹、三妹妹

红楼晓梦 肥锅锅 4486 字 24天前

一袭月白粉领兰花刺绣交领长袄,内衬白色交领中衣,下着艾绿长裙,头戴纱幕帷帽,肩扛小花锄,其上又挂了个装花瓣的锦囊。正是豆蔻年华,黛玉身形逐渐抽条,虽依旧单弱,瞧着身量却与二姑娘迎春相差仿佛了。

陈斯远随行在后,慢悠悠跟着黛玉到了山坡处。黛玉撂下物件儿,只扫量其一眼,便弯腰扫其落红来。

陈斯远四下瞧瞧,依旧寻了那青石落座。半边身子沐浴烈日下,半边身子隐于树荫下。

窸窸窣窣,陈斯远饶有兴致瞧着黛玉一点点将树下花瓣扫起,又装进锦囊里,只一会子便香汗淋漓。

过得半晌,黛玉叉腰擦汗,嗔怪着瞧了其一眼,道:“你既来了,难道便只是看着?”

陈斯远笑道:“花草树木如何有情?不过是人以情寄之,方才有情。妹妹葬花又非真个儿怜惜落红,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黛玉纳罕道:“这却奇了,我既不怜惜落红,又为了哪般?”

陈斯远笑吟吟指了指自个儿的心,黛玉怔了下,随即别过头去,须臾又自个儿忙活起来。

她寄居荣国府,父母早逝,难免自怜自伤、困惑不安,加之笃信那‘质本洁来还洁去’,睹物思己,这才每每过来葬花,以排解心下苦闷。

黛玉时而便来,潇湘馆的丫鬟只当是自家姑娘的怪癖;宝玉瞧见两回,没说出个什么来,只踯躅着要不要帮手;宝钗也瞧见过,倒是打趣了一番黛玉太过洁净。点算下来,唯独这奸邪小人陈斯远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再想起《浮生若梦》里所载,黛玉心忖,果然人不可貌相。自个儿是个女孩儿,又生来优渥,自不会思量那朝不保夕之事。陈斯远却不同,自小便动荡不安,于是虽有隐士之心,行事却偏偏四下钻营。

又想起这几日之事,那宝二哥倒是个愤世嫉俗的,奈何半点担当也无。明明是他撩拨了金钏儿,待舅妈发了火儿,他自个儿倒是跑了,独留了金钏儿受罚。错非陈斯远赶巧搭救,只怕又是一桩人命官司。

偷眼瞥了眼陈斯远,黛玉心下暗忖,若是换了他……只怕定不会偷偷跑了去。

这般想来,反倒是他瞧着更妥帖些。

说来也奇,先前陈斯远每月送来虫草,又不嫌劳烦请了脉案,求丁道简为黛玉开方,黛玉虽感念,也没怎么挂在心上……大抵是因着,她心下认定了陈斯远乃是幸进小人,指望着来日娶了黛玉也好青云直上。

反倒是那两回无心之作,一回是错拿了浮生若梦,一回则是实话实说,惹得黛玉对陈斯远另眼相看了几分。于是今日再遇见,竟也觉出其几分好儿来。

待将山坡处的花瓣扫干净,黛玉拄着小花锄停在陈斯远身前,遥遥问道:“你昨儿个往老师家中去了?”

陈斯远点头应了一声儿,说道:“圣人不日回京,说不得贾抚台便要大用。”

此番相见,贾雨村果然又热切了几分,考校了学识,说了几桩朝廷上的事儿,甚至留陈斯远一道儿用了午饭。

陈斯远继续道:“贾抚台尤其问了妹妹的事儿,我照实回了,贾抚台颇为忧心。”

黛玉感念叹息道:“我是个不中用的,劳烦老师挂心了。”停了停,又道:“想来老师不日便要回返江南,若你得了信儿也知会我一声儿,我好让王嬷嬷代我去送。”

“自当如此。”陈斯远应下。他见黛玉有些疲乏,便道:“妹妹既累了,何不坐一会子。”

“也好。”黛玉痛快应下,挪步过来,撩了裙裾便落座青石之上。

恰前几日邢岫烟好不容易续写了一段《浮生若梦》,那桥段自是与黛玉商议好的。谁知黛玉瞧过了,心下却极不满意。虽不愿瞧三白、芸娘二人以悲剧结尾,奈何那团圆和美的瞧着却格外别扭。

今儿个二人又聚首,黛玉也不别扭了,干脆依照浮生若梦前头的脉络,商议着与邢岫烟续写起来。

此时黛玉想起此事,便道:“我与邢姐姐续写了一段,说的是三白泛舟忆芸娘,本该有一首诗词,偏生我们二人怎么写都不合心意。”

陈斯远问道:“这前后文什么情形?”

黛玉来了兴致,紧忙说了说。陈斯远心下暗忖,果然是‘咏絮才’,黛玉、邢岫烟这般商议着续写,竟得了原作七分真味,真真儿是殊为难得。

等黛玉说过,陈斯远蹙眉思量一番,便道:“妹妹且听这一词可好: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

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黛玉听得怔住,将此一阙忆少年代入续作,顿觉合该如此。再看向陈斯远,心下不由得分外惋惜……错非其要用心攻读,自个儿续写了岂不比她那狗尾续貂要强百套?

心下隐隐有些沮丧,旋即又有些不服气,暗忖待回头儿仔细思量了,定要将这续作写好了。

黛玉不再说浮生若梦的事儿,这会子她面上、脖颈上满是汗珠子,便自个儿扯了帕子擦拭。随即扫量陈斯远一眼,笑着道:“说来再有几日就是你生儿,我却还不知要送你什么贺礼呢。”

陈斯远道:“妹妹凭心意送就是了,或是一诗一字儿,或是一扇一画,若实在想不出,随便捡一册书送来也行。”

黛玉笑道:“那可不好,每回你都用足了心思,我又哪里敢随意敷衍?不若你自个儿来说,心下可有想要的物件儿?”

陈斯远一时间还真没想过,忽而瞥见黛玉手中攥着的半新不旧的帕子,便笑着道:“什么都行?”

黛玉眨眨眼,道:“你说了我才知行不行。”

陈斯远身子倾过来,骇得黛玉身形后仰,只见他出手飞快,嗖的一下便将黛玉手中的帕子夺了去。

“你——”

黛玉正要恼,陈斯远就笑道:“若依着我,也不用旁的,妹妹只消将这旧帕子送我就是了。”

说话间将那帕子迭了,便要往怀里揣。

黛玉面上顿时腾起红晕来,也顾不得旁的,凑过来便来抢帕子,道:“我才擦过的,哪儿能送你?”

陈斯远笑吟吟攥紧帕子,任凭黛玉扯了半晌,见其嗔怪着瞧过来,这才撒开手。黛玉紧忙将帕子掖在汗巾子里,挪开两步,羞赧着瞥了陈斯远一眼,低声道:“我这会子倒是想好了,回头儿打发雪雁给你送去就是。”

说罢,拾起花锄,朝着陈斯远略略颔首,道:“不早了,我先回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起身目视黛玉下了山坡,又顿足回首观量一眼,这才一路缓行,朝着潇湘馆而去。

陈斯远面上噙了笑意,抬头观量了下天色,料想贾政合该回来了,便往前头去寻贾政。

暂且不提陈斯远,却说黛玉一路回了潇湘馆,自有丫鬟、婆子来迎。黛玉卸下花锄、帷帽,一径进得内中,立马有紫鹃捧了温茶来。

黛玉吃了半盏,想起方才情形,不由得又羞红了脸儿。略略思量,便吩咐雪雁道:“去将我那新绣的花卉竹菊纹手帕寻来。”

雪雁答应一声儿,不一刻便寻了帕子来。黛玉得了帕子自个儿进了书房,研墨思量,半晌后提笔落墨,在那帕子上写下一阙娟秀字迹:

花开花落一年中。惜残红,怨东风。恼煞纷纷如雪扑帘栊。坐对飞花花事了,春又去,太匆匆。

惜花有恨与谁同。晓妆慵。忒愁侬。燕子来时红雨已濛濛。尽有春愁衔不去,无端底,是游蜂。

待停笔,黛玉仔细端详、思量,忽而莞尔一笑,却不知那人会不会自比游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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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一路寻到外书房,门前却只守着个小厮。问过才知,敢情老爷贾政今日还不曾回来,内中只几个清客在闲谈。

许是衙门有事儿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