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陈阿发往洞里走了两步,
突然回头,
“把火把灭了,
暗河里有蝙蝠,
见光就扑人。”
他说话时,
古之月听见水珠滴落的频率变了,
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声,
混着某种类似翅膀振动的轻响。
孙二狗凑过来耳语:
“副连长,要不我先去探探路?”
“你把刀给我。”
古之月按住他的肩膀,
转而对陈阿发说:
“你走前边,我们三个跟着。
其他人在洞口留两发子弹,
听见三声鸟叫就往暗河跑。”
他没说的是,
自己握枪的手还在抖 ——
从下午到现在,
他已经干掉七个鬼子,
可每回扣扳机前,
眼前都会闪过母亲在灶台前烙饼的样子。
暗河的水刚没过脚踝就冷得刺骨,
陈阿发的砍柴刀在前面拨拉着垂下来的藤蔓。
古之月听见赵二虎在身后打了个喷嚏,
接着是孙二狗的咒骂:
“把嘴闭上,小心蝙蝠飞进你喉咙里下崽!”
洞顶果然传来扑棱声,
像无数张砂纸在摩擦,
嗅觉里突然多了股酸臭的蝙蝠屎味。
也不知走了多久,
前边的陈阿发突然停住。
古之月看见他举起火把,
火光照出前方岩石上的刻痕 ——
歪歪扭扭的 “中国” 两个字,
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
“民国二十九年,
李大哥带弟兄们从此处入缅。”
陈阿发用刀背敲了敲刻痕:
“十年前远征军留下的记号,
这条暗河直通山后竹林。”
当第一丝天光从岩石缝隙里漏进来时,
古之月听见洞外传来鬼子的枪响 ——
大概是发现了他们留下的假脚印。
孙二狗突然指着前边笑出声:
“奶奶的,可算看见活竹子了!
比老子老家的高粱地还亲!”
陈阿发却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竹筒:
“顺着竹林往东走二十里,
有个废弃的马帮驿站,
驿站墙上画着个断了角的牛头,
那是我们侨民的联络点。”
古之月接过竹筒,
摸到里面卷着的纸条,
油墨味混着竹子的清苦: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陈阿发摇摇头,
砍柴刀在手里转了个圈:
“我得回去看看,
还有没有没逃出来的乡亲。”
他转身时,古之月看见他后背的衣裳全被血水浸透,
脚腕的伤还在往下滴血。
“拿着。”
他把剩下所有法币630块塞给陈阿发,
二十响在腰间磕出声响,
“到了曼德勒,
找新 38 师,
就说古之月的侦察排还活着。”
陈阿发接过子弹,突然笑了:
“古长官,你这苏北话,
比我老家的酸木瓜还难懂。”
晨光里,竹林的露水打在钢盔上,
像撒了把碎钻。
古之月回头望向黑黢黢的洞口,
突然想起李满仓临死前说的话:
“副连长,等打完仗,
咱去山东看海吧。”
他摸了摸胸前的指南针,
针尖正对着东南方 ——
那里,应该就是曼德勒的方向。
孙二狗在前面踢飞块石头:
“副连长,咱这回算捡回条命,
回去得让炊事班炖锅猪肉粉条子!”
赵大虎兄弟俩跟着笑,
吕老四却蹲下来,
把李满仓的鞋脱下来揣进怀里。
古之月没说话,
他听见远处传来鬼子的嚎叫声,
混着山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
像极了老家麦田里的麦浪。
陈阿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
只留下些折断的竹枝指向东方。
古之月摸了摸腰间的二十响,
枪柄上的防滑纹还带着体温。
他知道,天亮之后,
他们要穿过的不只是这片竹林,
还有数不清的鬼子据点,
以及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缅甸雨季。
但此刻,他听见弟兄们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踩碎晨露的声音,
像极了母亲往灶里添柴时,
火星子噼啪炸开的响动。
这一仗,他们活下来了。
而下一仗,永远在看不见的下一个转弯等着。
但至少现在,太阳正从竹梢升起,
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像一杆杆永远不会倒下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