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车灯刺破了暮色,
宛如一串惨白的骷髅眼,
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返回师部的夜路异常艰难,
暴雨毫无征兆地突然砸下来,
如瓢泼一般,将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郑三炮背着缴获的地图,
能听见雨水在钢盔上敲出的鼓点,
混着远处隐约的炮声 ——
那是日军在试射,
炮口火光映红半边天,
像道催命的符。
孙师长的指挥部里,
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
把墙上的地图影子扯得老长。
古之月把湿透的地图铺在桌上,
指尖划过曼德勒西线:
"英国人的防线这儿,
这儿,还有这儿,全空了。"
合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孙师长凑过来,
鼻尖几乎碰到地图上的蓝铅笔线:
"确定是撤退?
不是换防?"
郑三炮蹲在角落里,
啃着冷硬的馒头,
听见古之月说:
"亲眼看见他们烧辎重,
连炮衣都丢了。"
孙师长突然一拳砸在桌上,
油灯差点翻了:
"龟儿子!
老子就知道这帮洋鬼子靠不住!"
他转身扯下另一份地图,
红笔标出的腊戍位置上,
已经画满密集的蓝圈 ——
那里今早失守了。
"曼德勒会战打不成了。"
孙师长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西线一撤,咱们腹背受敌。
回国的退路...
滇缅公路让鬼子占了,
野人山..."
小主,
" 师长,咱不能走野人山啊!"
郑三炮突然插话,
河南话带着哭腔,
" 上个月咱团有个弟兄迷了路,
进去三天就剩副骨架,
身上全是蚂蟥..."
帐篷外的雨声更大了,
古之月看见孙师长的喉结动了动,
伸手拍了拍郑三炮的肩膀:
"现在不是怕的时候。"
他转向古之月,
眼神像淬了火的刀:
"你带侦察连继续盯紧英军动向,
尤其注意他们的通讯线路。
要是发现他们跟鬼子勾连..."
他顿了顿,从腰间拔出手枪,
"不用请示,直接给老子把线掐了。"
离开指挥部时,
暴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郑三炮望着远处英军营地方向,
那里的灯光已经全灭,
只剩下几点暗红的篝火,
像鬼子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古之月突然停住脚步,
抬头望着墨色深沉的天空:
"知道野人山为啥叫野人山吗?"
他没等回答,径自说下去,
"因为进去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野人。"
夜风卷着雨林的潮气扑来,
郑三炮打了个寒颤。
后颈的疤又开始痒,
他摸了摸腰间的刺刀,
突然觉得这玩意儿比地图上的防线可靠多了。
远处传来狼嚎,
不知道是野狗还是日军的巡逻队,
总之,这条路,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三天后,侦察连的加急情报摆在远征军总部的作战桌上时,
曼德勒西线的蓝色防线已经彻底消失。
古之月站在孙师长身后,
看着参谋长用红笔在野人山区域画了个巨大的问号,
笔尖划破纸面,
在地图上留下道深深的伤痕。
"腊戍失守,
英军西撤,"
参谋长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我们已经没有正面突破的可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吊扇在头顶发出恼人的吱呀声。
郑三炮躲在门后,
看见几个高级将领互相交换眼色,
领口的将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却照不亮他们眉间的愁云。
"只能走野人山了。"
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像块石头扔进死水,
激起阵阵涟漪。
孙师长突然站起来,
合肥话带着血丝:
"野人山能走吗?
上个月驮着物资的骡子进去都没出来!"
他指向墙上的等高线图,
"五千米的高山,
原始森林,
还有疟蚊、蚂蟥、野人...
这不是撤退,是自杀!"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
像一群漏了气的皮球。
古之月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 ——
那是计划中的撤退路线,
像条即将窒息的蛇,
在野人山的褶皱里扭曲盘绕。
郑三炮突然想起在英军营地看见的烤面包,
现在想来,那香味竟成了最后的盛宴,
之后便是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侦察连准备出发。"
孙师长突然转身,
盯着古之月的眼睛,
"你带先头部队探路,
重点标记水源和宿营地。
记住,能活着回来的,才是好样的。"
他又看向郑三炮,
"你小子不是能在山里跑吗?
这次给老子把眼睛睁大点,
别让弟兄们喂了蚂蟥。"
走出指挥部时,
夕阳正把远处的群山染成血色。
郑三炮摸着后颈的疤,突然笑了:
"连长,咱这算是从刀尖上,
走到鬼门关了?"
古之月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远处,不知哪儿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
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扑棱棱的翅膀声里,
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
雨林深处,黑暗正在逼近。
没有人知道,
这条退路究竟通向生门还是死穴,
他们只知道,
刀尖已经卷刃,
现在要靠血肉之躯,
在这张打满死结的地图上,
硬生生撕出条血路来。
而郑三炮后颈的那道疤,
终将在野人山的迷雾里,
成为无数伤痕中,
最微不足道的一道。